“不是啊这位大哥,我当真没有打你,你不能这般口说无凭地污蔑我。”周涤叹了口气,试图再次和他讲道理。
“大家伙儿都看到了,大庭广众之下我教育我的孩子,这位公子却来推搡我,力道大得直接将我推到在地!我怎么污蔑你了!”那中年汉子衣裳歪斜,枯瘦手掌仅仅钳住周涤的长衫下摆,“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
他急切地向周围的人群望去,而后伸出手指颤抖着指向自己身后一个在角落里抽泣的瘦小的小男孩:“好好地和孩子说着话,这位公子突然从后头上来拉我,看给孩子吓的!”
周涤握住衣料的手指节发白,玄色绦带被那个中年男子拽得歪斜,他无奈地松开了手,看向了一旁的祝昭,然后转向她身旁的袁琢,因着脚还被拽着,只能勉强地行上一礼:“中郎将,方才我见这老伯打骂孩童,故来相劝,谁料我还未碰到老伯,他就自己摔倒在地,反过来讹诈我,请中郎将为我主持公道。”
话音未落,周围人一听此人是天策卫中郎将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全都默契地往后小退了几步,祝昭感觉周围一下子空旷了起来,她看了眼那位老伯,果不其然他紧紧拽住周涤衣摆的手松了松。
袁琢果真臭名昭著,令人闻风丧胆啊。
祝昭上前几步走到角落里,蹲下身子去看那瘦弱的小男孩,估摸着只有七八岁的样子,衣衫褴褛,脸有污泥,臂有鞭痕,他见祝昭靠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你叫什么名字?”祝昭尝试着去拉他的手臂。
小男孩这回没有躲避,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和我过去,好不好?”祝昭温声询问。
小男孩怯怯地点了点头。
“松手。”袁琢见祝昭将小男孩领了过来,于是上前一步,冷冷地对着还坐在地上耍赖的中年男子道。
中年男子也不知为何,他单单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就不自觉松开了手。
周涤终于得以解脱,连忙提着衣摆躲到了袁琢身后。
“孩子叫什么?”袁琢照常询问。
“你管得着吗?”
一说完,那中年男子就后悔了,他慌忙低下头,又结结巴巴地想着补充几句,却见袁琢向他走近了几步,撩起袍角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逼迫他与自己对视,扬声道:“我向来不说第二遍。”
说着,手中的力道又紧了紧,那中年男子听过天策卫中郎将额恶名,说不准那狠厉的中郎将真能将自己下一刻就灭口了,于是他换上了一副嘴脸,谄媚地笑了笑,声音中却是掩盖不住的惶恐:“叫阿禾,阿禾。”
袁琢手未松,偏头抬眼望向了祝昭,祝昭会意,立马蹲下身来小声安抚躲在自己身后的男童,温和询问:“你叫阿禾,是吗?”
小孩水汪汪的眼睛在脏兮兮的小脸上格外亮眼,他皱着眉头,仍旧不肯说话。
祝昭想了想,心下疑惑,又问:“他是你爹?”
小孩顺着祝昭手指的方向看去,却下意识地一哆嗦,将自己缩在了看不见那中年男子的地方。
袁琢狠狠地松开手站了起来,回头望了一圈,对刚刚赶来的天策卫道:“此人涉及拐卖,押到天策卫。”
为首的天策卫遣散了周围的看客,而后押着那中年男人走了,大街上又恢复了寻常的秩序。
周涤这才上前一步,朝着袁琢行了一礼:“今日多谢中郎将相救。”
袁琢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方道:“周公子客气,只是今日之事也得麻烦周公子去趟天策卫,将事情来龙去脉详细阐述。”
周涤忙道好,转身追上了远去的一队天策卫。
“上车。”袁琢看了眼祝昭和瑟缩在祝昭身后的小男孩,用下巴点了点马车。
祝昭牵着小男孩向马车走去,小男孩一看祝昭要带他上马车,登时发出来破碎的呜咽,他脖颈涨得通红,干涸的嘴唇剧烈颤抖,却只挤出断断续续的气音,涨红的眼眶里蓄满恐惧的泪水。
他瘦小的胳膊在空中胡乱扑腾,拼命打掉了被祝昭抓住的手腕,拼尽全身力气向后仰着身子,像极了被困住的惊弓之鸟,绝望又无助。
七八岁的男孩力气已然不小,更何况此刻他失控的力道裹挟着蛮力,祝昭被猝不及防猛然一推,控制不及,后腰重重地磕在了马车木板沿上。
尖锐的刺痛霎时席卷而来,她扶住腰嘶痛了一瞬,抬眼看到那男孩踉跄后退,眼神中满是警惕,她于是想上前几步伸手拉住失控的男孩,却见袁琢一阵风似的落在了男孩身后,他单膝跪地将男孩牢牢护在怀中。
“别怕。”他蛮横地控制着男孩不停抽搐的身体,男孩竟然神奇地渐渐平息了,而后像是沉沉地睡去了。
祝昭扶着腰,撑着马车木板,看得目瞪口呆。
袁琢抱着男孩上了马车,而后又下来了,淡淡道:“习武之人会懂一些穴位。”
祝昭也不知他是怎么看出她心中的疑惑地,但好歹是听到答案,于是了然的点点头,下一瞬却突然感到天旋地转。
袁琢将她稳稳托起,抬脚跨上了马车。
祝昭只感到轻薄的车帘微微遮盖住了她眼睛,让她在那一瞬间看不清朗眼前之人,可是下一瞬,她就被轻柔地放在了座位之上,祝昭抬眼去看,只见他俯身询问:“疼吗?”
-----------------------
作者有话说:又有一个读者老师给我投了一瓶营养液啦,谢谢大家的默默支持[哈哈大笑]
第41章 有鸟高飞(三)
“能不疼吗?”祝昭歪着头不解地问,她觉得这问题简直不可理喻。
“那先送你去医馆,我再带这小孩去天策卫。”袁琢了然,轻声询问,“你一个人去医馆行吗?”
祝昭上下打量着他,笑着道:“我在濯陵什么事没自己一个人干过?怎么到了元安,自己一个人去医馆都不行了?中郎将,你这就有些小瞧我了吧?”
女郎笑得明媚,眼底闪烁的笑意更为她灵动的眼睛添色,袁琢的目光一寸寸地从她的面上移走了,对着车帘外的马车夫吩咐:“去医馆。”
到了医馆,袁琢还未来得及下车,就见祝昭动作麻利地爬下了马车,他将将伸出的手要落不落。
祝昭爬下了马车,踮起脚掀开了车帘,同他道别:“把孩子送到天策卫后最好给他找个郎中,我总觉得他身上应当很多伤的。”
袁琢点了点头,拿出身上的银钱袋子抛给她:“今日你是为我天策卫公事受伤,这是医药钱,从天策卫账上过,不用归还。”
目送着车马离去,祝昭有些受宠若惊地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银钱袋子,禁不住笑了起来,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医馆,单手抛着荷包头也不回地就往袁府的方向走去:“区区小伤,何必花费这么多银两呢?银两还是该用在刀刃上才是!”
暮色渐起,华灯初上。
红灿灿的枫叶下侍女将石灯燃起,于是平康公主府的灯盏次第亮了起来,一时间明如白昼。
忽的传来一阵悠扬的古琴声,似是随手拨弄,却慵懒中透着些许风雅。
平康公主坐在窗扇未阖的书房之内,窗外红枫如霞,窗内余音绕梁。
一阵随意道拨弄之后,她站起身来走到窗牖之前,看到自己的贴身侍女鸣兰端着伤药快步走了进来。
平康公主回
过身来,鸣兰一眼就看到了公主白皙的脸上一道泛红的巴掌印,她忙放下伤药,眉头一刻也不得舒展,她拉着平康公主坐下了,手中动作不停地捣鼓着药罐,嘴里絮絮叨叨:“陛下这下手也太重了一些......”
平康公主任由鸣兰拿着这些清凉的药膏在她的脸上涂抹,刚挨这巴掌的时候是火辣辣的疼,可过了一会儿却又平淡下来了,如今冰凉药膏覆面,登时又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她木然地望向远方,喃喃道:“鸣兰,萧朔华太渺小了。”
鸣兰似懂非懂,萧朔华是公主的名讳,她是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头一个孩子,享尽荣华富贵,万民敬仰,如何会是渺小的存在?
鸣兰处理完平康公主面上的伤,收拾好瓶瓶罐罐,笑着提议:“我的好公主呀,您就别想这么多了,年纪轻轻的却总是皱着眉头,想来我们许久没有去过九松寺了,估摸着孩子们都该想你了呢,不如去看看?”
平康公主长吸了一口气,而后轻叹一声,想到那些天真烂漫的孩童,她冲鸣兰笑了笑:“好呀。”
药瓶碰碰撞撞,烛火摇曳,赤华龇牙咧嘴地看着祝昭腰上的伤眉毛都拧到了一处:“姑娘你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我要是个省心的,你这一身才能岂不是无用武之地了?”祝昭趴在软绵绵的被褥之间,含糊不清道。
从前在濯陵,祝昭每次出门讨生活,回来总会身上不小心磕磕碰碰到了,一开始的时候祝昭说是小伤,过几天就痊愈了,赤华也就由着她去了,但是每每旧伤刚愈合了祝昭身上又添了新伤,赤华看不下去了,偷偷去医馆学了些皮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