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子划破空气,倒似乎是砸到了人。
他慌忙慌忙拨开藤蔓,敛起衣摆跑到了山石后面,却见一位女郎蹲着身子捂着头,听见脚步声这才龇牙咧嘴地看向了来者。
“姑娘......你,我......”
祝昭将捂住脑袋的手拿了下来,果不其然见到了上面斑斑驳驳的血迹,她昂起头来看慌张前来的那位清俊斯文的年轻公子,直言问道:“你砸的?”
崔协很惶恐,但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他忽觉喉头发紧,平生头一遭说话打了磕绊,也不合逻辑了起来:“有鸟雀啄树,我我本意是是驱鸟雀,有有言道鹊先识岁之多风也,去高木而巢扶枝,想来想来近日天气会不甚不甚好罢。”
紧接着,他没等祝昭说话连忙干脆的给出了方案:“我我我马上请府医来。”
“公子且慢!”祝昭站直了身子,“今日是崔三姑娘及笄的日子,不宜见血,此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我只是擦破了点皮,不细看也看不出来,多谢公子,再者鹊先识岁之多风也,去高木而巢扶枝,大人过之则探鷇,婴儿过之则挑其卵,知备远难而忘近患⑴,说的是喜鹊,而非鸟雀。”
崔协还没来得及说,就看见祝昭躬身行了个礼,然后绕过他极其干脆利落地走了。
崔协举着手中的折扇缓缓转身,目送着女郎的背影消失在了游廊处,方才小声嘀咕:“当真是脑子一时糊涂!嘴可真快!鸟雀和喜鹊都忘了!不过......她礼是不是行错了?”
崔协端着果盘回到男席的时候,及笄礼就快开始了。
开礼后,魏国公起身,乐呵呵道:“吾三女崔澈今日笄礼,宾朋佳客咸来相贺,真乃蓬荜生辉!”
崔澈缓缓而来,行至堂室中,面向东而坐。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
女席上的祝昭一错不错地看向堂室前方,正宾,赞者,有司,初加,再加,三加......当真是非常合规书中所记载的笄礼。
从前及笄礼她只在书中看过记载,乡野间的女子笄礼大多随意,她的及笄礼更不用说了,无人记得。
祝昭十五岁生辰过了许久,她与赤华才记起,赤华说:“姑娘!前些时日应当是你的笄礼!”
祝昭愣神了片刻,而后两人对视大笑,祝昭歇了笑声才道:“无妨无妨,不打紧。”
“如何不打紧?”赤华不乐意了,“就算没有正经的及笄礼,也当有个像样的字,不若这样,我去找崔老先生为姑娘赐字,可好?”
这时崔观翁和穆阿媪一人拿着一提书,一人提着一篮菜,叩了叩虚掩的竹门。
赤华前来开门,崔老先生将手中的一提书和穆阿媪手上的一篮菜搁下,接过祝昭递来的茶水,笑了笑,道:“取名取字,因性托物,昭者明也,然明极易炫,炽而难久,以泠字济之,便叫泠君,如何?”
祝昭从回忆中抽离的时候,有司现下已然撤去了笄礼的陈设,在西阶位置摆好了醴酒席,宋夫人揖礼请崔澈入席。
又是一系列繁复的礼节后,宋夫人念祝辞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宜之于假,永受保之,名澈意纯净之性,镜承澈之性,字从幼,曰幼镜。”
“四妹妹想来也是可怜人。”坐在她一旁的祝曦又开始小声地阴阳怪气地讥诮,“定是在田庄中没有笄礼也没有字吧?三姐姐我呀,是真的心疼你。”
祝昭连眉毛都懒得动一下,她不需要同情怜悯,更不需要虚情假意的同情怜悯,
她没有那么脆弱,没有那么不堪一击,也不会因为旁人戳了她的痛处她就如了旁人的愿。
“多谢三姐姐关心。”祝昭淡淡道,像是真的很好奇一般询问,“说来惭愧,我还不知道三姐姐的字呢。”
“我字雾君。”祝曦散漫道,言语中确实毫不遮掩的高高在上。
祝昭记起了长兄的字,是勉君,心下奇怪,也不去理会祝曦炫耀的神色,又偏头问祝暄:“二姐姐你的字是什么?”
“寒君。”
“我们这辈取字从君吗?”
“是啊。”祝暄一如既往的一脸正色却能一句话噎死人,“你方才耳朵干嘛去了?就像崔家这辈取字从幼,我们祝家这辈取字从君,还有些人家取字没有从字的说法。”
祝昭有些呆滞了,她当然知道,只是她诧异于明明崔老先生不曾知道祝家这一辈的孩子取字从君,但竟然还是误打误撞给她取对了,冥冥之中或许是种缘分。
“二姐姐莫要责备四妹妹了。”祝曦很好心地给她解围,“毕竟乡野长大,父母不管的,不懂也是人之常情。”
祝昭眯了眯眼,心里暗暗发誓,事不过三,若是出了国公府她还这样招惹自己,她便是要动真格的收拾她这位三姐姐了。
宴席结束后,祝昭跟在宋夫人后面出了魏国公府。
“长兄。”崔协拿胳膊肘点了点一旁左右逢源与人客套道别的长兄,“这女郎是祝府上的?往日我怎么不曾在京城见过?”
崔协自小佩服的就是他长兄八面玲珑,各家长短皆能说上一二的本事,其实主要是长兄对除他以外的旁人口风都很紧,故
而将秘密憋得辛苦的众人乐意将事情告知他以求自我身心舒畅,这不,崔起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一眼,来了兴致,适逢客人道别完了,这才小声与二弟说道:“是祝府四姑娘,自小养在乡野,前些日子刚回的京城,我也是听说她命格不祥,倒也是个可怜人。”
命格不祥的祝昭刚从马车晕头晕脑地下来,与宋夫人和祝现见了礼后就入了府门,这时她听到外面响起了喝马勒缰的声音,紧随着就是马鸣嘶啼,她赶忙头也不回地溜回了郁离院,许是长兄的马车回来了,她可再不愿行一遍礼,还是赶紧离开的比较好。
离白泽堂远了些,祝昭这才一改方才疾步如飞的模样,有气无力歪七扭八地踢起了地上的小石子。
祝曦却是提着裙摆就朝她飞奔而来,祝昭心里纳罕,若是旁人不知,还会以为她们二人姐妹情深呢!
更纳罕的是,她一见了自己就满脸喜悦,得意洋洋又迫不及待地说:“我知道如何说了!祝昭,你命格不祥,自幼失于管教,不识礼仪,罔顾廉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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⑴鹊先识岁之多风也,去高木而巢扶枝,大人过之则探鷇,婴儿过之则挑其卵,知备远难而忘近患——《淮南子人间训》
第5章 既见君子(一)
祝昭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她到底有完没完啊!
从她前两日一回府,她这三姐姐就巴巴地跑到郁离院和她说些有的没的,明里暗里都是讥笑嘲讽之意,就算是自己刻意避着她却还是能撞着她,祝昭着实疑惑这样编排她是能使人心情愉悦还是能使人财富多多?
不过这疑惑如今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祝昭向来说到做到,国公府笄礼席间立誓说要收拾,那择日不如撞日!
思及此处,祝昭反倒是笑了笑,轻快地说:“你当真要这么说。”
“怕了?”祝曦得意洋洋地说。
“三姐姐为何总是处处针对于我?”祝昭看见有几个小厮端着案盘路过一旁的游廊,故意提高了音量,果不其然那几个小厮驻足了。
“四妹妹怕不是话也不会说了吧?”祝曦款款向祝昭逼近,“我何时——”
“什么何时何时的。”祝昭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故意放低音量但是加重语气道,“我看三姐姐你事事与我相忤定然是嫉妒我比你好看,嫉妒我比你聪慧,嫉妒我——”
祝昭如愿以偿看到了祝曦被气得上下起伏的胸脯,下一瞬祝曦反手给了祝昭一巴掌:“你胡说!”
被巴掌扇上的地方下一瞬就泛起了浅红色,祝昭眉毛动了动,她很满意,现在好了,小厮看到了祝曦扇她巴掌,再怎么说出去也不是她先动的手,那么接下来......
祝昭不等祝曦反应过来,顷刻间抬手就是朝她腰肢处拧了一把,祝曦狠话还没放完,语调拐着弯就痛呼了起来,七手八脚地开始胡乱挥动着四肢。
两人嘶叫着扭成一团,如祝昭所料,不一会儿周围就充斥着大喊大叫或劝架或训斥的声音,打得天旋地转不分东西的时候,祝昭突然感到一道力量抓住了她的双臂将她与祝曦拉了开来,她还保持着被人拖走的姿势就回首抬头一看,这是谁?她怎么之前从未见过?
她再回过头看祝曦时,发现她也被一人给架着了,那人祝昭也从未在府上见过。
完了!祝昭连忙挣脱了束缚站直了身体,她囫囵想来也只能是家中来了客人。
她惴惴地抬头瞄了一眼,果不其然,松树之下,父亲祝择现怒发冲冠地站在她俩面前,旁边还站了个年轻男子。
那青年虽然只是站着,也无甚神情,却是引人注目。
无关样貌,气质使然。
骨相匀称,皮相匀净,茂林修竹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