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文臣,却好似更壮硕些,说是武将,却又好似再文弱些。
他见祝昭祝曦二人都安静了下来,这才将背在身后的手往上抬了抬,于是拉住她们二人的男子就回到了他身后。
“让中郎将见笑了。”祝现忙收拾收拾自己震怒的神情,换上了一副带笑的神情,转过身朝那位青年行礼。
啊,原来是武将啊。
那位被唤作中郎将的人随即笑了笑,慢条斯理道:“无妨,正好我今日无事,那我便等着著作郎处理好府中内务。”
祝现呵呵干笑了几声,着人带着他们三人去了花厅。
本来乍一听闻此事,他险些一个没坐稳要从座椅上摔下来,而后再是气愤,最后竟然觉得这架打的还怪是时候的,刚好可以把袁琢这个活阎王请走,谁料想这家伙竟这般死皮赖脸!
跪在了白泽堂的时候祝昭这才后知后觉脸上火辣辣的。
“两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在后院打架斗殴!成何体统!”祝择现一掌拍到了桌案上,振得上面的杯盏吱吱呀呀作响。
祝昭腹诽,手不痛?
生祝昭的裴姨娘和要养祝昭的宋夫人,以及生养祝曦的沈姨娘都被祝择现叫了过来。
祝昭贼头贼脑地望了几眼,心道不错,自己这方人多!
“丢脸!丢脸!为何动手?缘何动手?”祝择现一介史官,向来都是能动笔就不动口,能动口便不动手,谁料想自己这两个女儿倒好,直接打了起来,于是他怒气冲冲质问,“祝曦你说!人家说看到你先动的手!”
“祝昭她侮辱我!”祝曦立刻从地上弹了起来,煞有介事地控诉,“她说我才情样貌皆不如她!”
“曦儿。”宋夫人轻言细语地开了口,“我有一事疑惑,昭昭为何会在郁离院门口同你说这些?你们又是如何在郁离院门口碰面的?”
“我......”祝曦心里咯噔了一下。
“昭昭你说。”
“从国公府回来后就遇上了三姐姐,三姐姐说我天生灾厄,无父母管教,粗鄙无文,还说我连笄礼都没有,有名无字......”祝昭越说声音越小。
倒不是祝昭难受到说不出话,相反,这等悲戚之事她早已反复咀之,咀至不能再伤害自己为止。
她戚戚然的语调只是为了博得她爹的怜悯愧疚之心罢了。
“祝曦!”沈姨娘一闻此话,立刻厉声对跪在一旁脸色难看目瞪口呆的祝曦说,“我往日如何教导你的?你如何能说出这般话?快与四姑娘道歉!”
“行行行,是我的过错,可以了吧?”祝曦满脸不情愿地敷衍。
祝择现左右看了看堂上堂下之人,内心本就因为天策卫突如其来的拜访而烦闷,此刻听见祝曦道歉了,也想草草了事:“行了行了,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不知父亲听没听过这样一个故事,晋灵公不君,广增赋税以雕墙,又于高台之上持弹弓而射行人,观人避丸之态以为乐,赵盾,士季数谏,灵公只言‘吾知所过矣,将改之。’父亲猜,晋灵公改了还是没改?”祝昭忽说道,将祝曦惊得是一呆。
这番话虽然她听不太懂,但是为何听起来如此博学,她不是在乡野吗?哪里来的书可以读?哪里来的先生可以授?
“你这是在埋怨为父?”祝择现屏气,拍案皱眉问道。
祝府上下自从他母亲故去后就再未有过一人敢违背他的意思,太长时间没听到反驳的话语,如今乍一听到倒真是有些愤怒。
“女儿不敢埋怨。”祝昭毕恭毕敬坦坦荡荡伏倒行礼,“女儿只想为此事求得公正二字。”
“主君!”听完祝昭的话,裴姨娘却是先站了出来,“且听妾胡言一句,曦儿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的脾性妾是知晓的,她自小口无遮拦但绝无害人之意,也无伤人之心,昭昭幼时养在妾的身边,主君是知道她脾性向来古怪的,而后又养在乡野,世之繁象知之鲜少,许也是没分寸惯了,两个心直口快的孩子今日只不过是玩闹罢了。”
祝昭原先还斗志昂扬地准备与她那便宜老爹理论一番,乍闻此话却是一阵酸涩自鼻腔蔓延至眼眶,只是低头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是啊是啊。”宋姨娘接过话头道,“妾方才来时远远似是瞧见了有访客,这小孩家家的玩闹就莫要误了主君大事。”
宋夫人还想要开口,却听到祝昭松快地笑了笑,无所谓地道:“那祝昭便听两位姨娘的罢。”
这话听得宋夫人胸口发闷,两个孩子打架,且不说祝曦个头上占了优势,就说祝昭脸上刺目的巴掌印和被指甲刮破的脸颊以及被掐得流血的脖颈,怎么看都不该是这样的收场。
“收场了?”赵楫抱臂倚靠门框上,询问刚从白泽堂偷听回来的李烛,“算谁的过错?”
“谁也无过。”李烛止步。
“怎么会?”赵楫一听,立马弹直了斜斜倚靠的身体,“必是一人寻衅滋事,二人才能殴斗起来,若谁也无过,那我断定是著作郎偏袒一方!”
“行了。”坐在他们身后的袁琢慢腾腾地放下手中的茶盏,道,“闺阁女儿家的事情莫要打听。”
赵楫快步走到袁琢身边:“中郎将,那祝四姑娘我们先前见过,你莫不是忘了?”
李烛却是一脸疑惑:“何时?”
“那时你在茶肆候着,我与中郎将去了芙蕖村。”赵楫说着叹了口气,“今日见到是她,我还着实惊讶了一番呢!只是我怎么都觉得今日之事是委屈了祝四姑娘。”
“行了,去正堂忙正事吧。”袁琢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汝舟,你我皆是习武之人,你难道看不出祝四姑娘下手的地方很有门道吗?”
祝昭揪着祝曦的身上又是掐又是打的,幼时她被老嬷嬷欺打,已然被打出了经验,她自然知道哪些地方最疼。
倒是赤华,看到自己的四姑娘裸露出的皮肤处处挂着伤心疼得不行,祝昭只得宽慰她:“无妨,只是一些皮外伤。”
“那要是留疤了可如何是好啊?”赤华哽哽咽咽抽抽泣泣地给她的脸上药,还不忘骂上罪魁祸首两句,“定是三姑娘嫉妒她没姑娘生得好看!这才大打出手想要毁了姑娘的容貌!她也不看看宋姨娘和裴姨娘的容貌比对!自己根上就长得不好看!还——”
赤华越说越激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叩门声,门外侍女出身道:“四姑娘,裴姨娘来了。”
“昭昭,你今日行事偏激了。”裴姨娘一进来便叹道。
“姨娘,分别十余年,除了刚入府那日见过你一面,第二面便是今日了。”祝昭笑了笑,“今日你头一回踏进郁离院,便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你这孩子。”裴姨娘皱着眉不快,“从小就是这般古怪性子,如今也不知收敛,一直以来目无尊长,我与你问话,你扯旁的做什么?”
这是打定主意不论母女之情,却又想要让祝昭臣服于生母的威严。
祝昭无所谓地耸耸肩:“难道三姐姐就不偏激吗?难道姨娘以为我今日只是想讨要一个公道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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⑴出自《左传晋灵公不君》
男主圆桌儿正式登场,大家掌声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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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既见君子(二)
她还想要一个缘由,一个为何祝曦要欺她,敢欺她的理由。
现在她知晓了,祝曦敢欺压她是因为祝府众人都还牢牢地记着她是命格不祥之人,从未将她当作亲人。
祝曦要欺压她,想来可能是因为她想要知道在她与祝昭之间,裴姨娘到底会选谁吧。
毕竟在白泽堂上裴姨娘开口替祝曦说话之时,祝昭余光看到了祝曦嘴角一抹得意的笑容,很是明了。
“公道?你要讨公道,我就不用吗?你可知因你的命格不祥我在祝家遭受了多少冷嘲?熬受了多少热讽?”裴姨娘几乎低吼,“你不知!你全然不知!”
“只有你宋姨娘不顾流言蜚语常带曦儿来我院中走动,哄我开心,宽慰我心。”裴姨娘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又道,“直到松儿和鹤儿出生,龙凤双生,是为福诞,你父亲疼爱松儿鹤儿,故而连带着对我也不错,我与你弟弟妹妹在这祝府的日子才好过些。”
“所以我决计不会再让我们娘仨因为你,受众人唾骂,遭主君冷遇!”裴姨娘狠话说完沉默了片刻,许是发觉自己言辞有些激烈,故而又柔声道,“金以刚折,水以柔全,山以高陊,谷以卑安,是以执雌节者无争雄之祸,多尚人者有召怨之患⑴,这个道理你应该要知道。”
祝昭微微仰头看向房梁,微不可听地轻叹了一声,裴姨娘将手覆在她的肩上,想再劝劝她。
“姨娘既然知道《抱朴子》,也应当读过这句话。”谁料祝昭狠狠甩开她覆上的手,冷冷地说,“志合者不以山海为远,道乖者不以咫尺为近,故有跋涉而游集,亦或密迩而不接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