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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笔集_陈悟【完结】(90)

  积雪失去了白日的刺眼,此刻泛着一种沉静的青蓝调子,铺陈至天际,与山峦模糊的暗影相接。

  万籁俱寂,连风似乎也被冻得迟缓。

  蹄铁踏破雪壳的声音由远及近,两骑身影自雪原深处行来,马匹高大的轮廓在蓝幕下显得格外清晰,喷出的鼻息化作团团更浓的白气,马背上的人影裹着厚重的毛皮风帽和斗篷,几乎与坐骑融为一体。

  袁琢勒紧了缰绳,身下的白驹打了个响鼻,他回首对身后的祝昭道:“祝昭,此处坡地,前路雪深难测,又没有踏出来的马道,我们下马步行。”

  言罢,他利落地一偏腿,厚重的皮靴一下陷入尺余深的积雪中,他站稳身形,一手熟练地挽住缰绳,一手安抚地拍了拍马颈。

  祝昭依言勒马,长时间的严寒和跋涉消耗了太多体力,她微微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才翻身下鞍。

  落地时脚下积雪松软,她身形微微一晃,袁琢眼疾手快,隔着一步之遥伸出手臂虚扶了一下。

  祝昭站稳,摆了摆手,低声道:“无妨。”

  她抬手拂去斗篷上沾染的雪沫,牵住了过隙的缰绳。

  两匹马儿顺从地被主人牵引着,马蹄再次踏入深雪,二人并肩而行。

  无垠的靛蓝雪原上留下几行蜿蜒向前的足迹。

  天地辽阔,而他们渺小。

  无垠的靛蓝雪幕沉沉压下,寒意渗入骨髓,祝昭每一次抬腿都像拖着沉重的镣铐,跋涉仿佛永无止境。

  “祝昭,看。”祝昭顺着袁琢抬手指去的方向看去。

  她在与连绵的山影融为一体的混沌的影子里,看到了几点极其微弱的橙黄色光点。

  是灯火!

  祝昭一下子觉得浑身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却令人眼眶发热的力量。

  他们终于再次看到村落,看到人烟了。

  “袁琢,说实话,潇州风光虽好,可也确实是苦寒之地。”祝昭叹了口气积蓄力量。

  “此地苦寒,陛下方能安心,不惧魏国公府再起风波,阿图伦川风光无限,世子方可继续莳花种草,寄情所爱。”

  “也是,这确实是最好的去处了。”

  二人边闲谈边牵马走着,那几点微光逐渐清晰,再接着连缀成片。

  低矮的木屋屋顶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几缕淡灰色的炊烟从烟囱里飘出,却几乎立刻就被寒风吹散。

  村落边缘,一间比其他屋子稍显孤立的木屋透出了昏黄的光芒,在雪地上投下一方温暖的光斑。

  小院低矮的木栅栏几乎被积雪掩埋,袁琢将缰绳在冰冷的拴马桩上绕了两圈系紧,示意祝昭稍等。

  祝昭点了点头,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指,呵出一口白雾试图取暖。

  他走到厚重的木门前,抬手,敲了三下。

  屋内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接着是门闩滑动的声音,一个佝偻着背的老翁站在门口,昏黄的光映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

  他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两个裹得厚厚的陌生人,嘴里咕哝了一句听不懂的话。

  祝昭抱拳行礼,问道:“老丈,叨扰了,请问您可曾见过一位唤作崔协的男子?”

  老翁皱起眉头,显然没听懂,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祝昭见状,上前一步,放慢语速,又重复了一遍:“崔,协,崔,幼,和。”

  这一次,老翁浑浊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他缓缓点头,又说了一堆他们二人听不懂的话。

  他转身回屋,片刻后提着一盏风灯出来,另一只手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木杖,朝他们招了招手,示意跟上。

  出门前,他低头对脚边一只毛茸茸的大犬说了几句话,拍了拍它的脑袋。

  那狗呜呜两声,乖乖蹲坐在门槛前,黑亮的眼睛警惕地扫来扫去。

  老翁提着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面。

  风灯的光晕在雪地上摇曳。

  祝昭紧了紧斗篷,低声问袁琢:“这个老翁可靠吗?”

  “不知道。”袁琢安抚她,“不过别担心——”

  “我不担心呀。”祝昭抢过了他的话头,“总之你的武艺是十分可靠的。”

  袁琢一愣,低下头笑了笑。

  他们跟着老翁,穿过几座覆雪的木屋,最终停在一间看起来很新的木屋前。

  屋内隐约传来激烈的争吵声,男人的怒喝与女子的反驳交织在一起,语调急促,听不太懂,显然争执正酣。

  祝昭和袁琢对视一眼,祝昭眉头微蹙,低声道:“现在进去合适吗?”

  袁琢尚未回答,老翁却已抬手,“咚咚咚”地敲响了木门,力道还不小。

  屋内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门被拉开,一个身形修长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眉眼间还带着未消的愠怒,但在看清老翁的瞬间,他的神情缓和了下来,知道面前这个老翁耳背,所以大声而清晰地说了一串听不懂的话语。

  老翁侧过了身。

  崔协的目光越过老翁的肩头,落在祝昭身上,他瞳孔骤然一缩,整个人僵在原地。

  就在这凝滞的瞬间,一个身材高挑、眉眼深邃的女子从崔协身后探出头来,飞快地说了一句,又是祝昭听不懂的话。

  那女子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崔协如梦初醒,只是深吸一口气,侧身让出门前的路:“外面冷,进来吧。”

  风雪呼啸,光影摇曳,千山万水,再次相逢。

  木门在身后合上,风雪被彻底隔绝在外。

  屋内炉火正旺,热浪扑面而来,松木燃烧的清香混合着奶茶的醇厚气息,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崔协引着他们在炉边的矮桌前坐下,自己则转身去取热饮。

  那女子仍站在一旁,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毫不掩饰地打量着他们,目光里满是好奇。

  “你们……是谁?”她突然开口,虽然说得磕磕绊绊,却能让人听懂。

  祝昭正要回答,崔协已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马奶酒回来,闻言手上一顿,低声道:“拉麦,他们是我的故人。”

  拉麦眨了眨眼,真诚发问:“故人,是什么?”

  “是从前认识的朋友。”崔协一字一顿地耐心说道。

  “朋友。”拉麦似乎理解了,她豪迈地向坐着的二人行礼,“朋友,好!”

  祝昭和袁琢起身回礼,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沟通。

  崔协拉着拉麦坐下了,将马奶酒递给三人,他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你们,你们怎么来了,怎么是,是一起来的?”

  他的容貌与在元安时相比,有了微妙的变化。

  阿图伦川的风霜在他原本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些许粗糙的痕迹,眉骨和鼻梁的轮廓更加锋利。

  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温润如玉,沉静儒雅。

  祝昭轻轻放下陶碗,抬眸直视他,语气平静:“我和中郎将成婚了。”

  崔协搭在膝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颤,随即若无其事地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恭贺,恭贺秦晋之好,协,憾为俗务所羁,未奉合卺之礼,实为缺礼。”

  他的声音很轻。

  “时间不早了,天寒路远,想必二位都乏了。”他忽然站起身,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温和,“客房简陋,我去拾掇。”

  脚步却快得不容打断,颀长的身影几乎是仓皇地撞开里间的毡帘,消失在昏暗中。

  拉麦歪了歪头,琥珀色的眸子在祝昭和袁琢之间转了个来回,最终落在祝昭脸上,用生硬的话语一字一顿认真道:“他,看见你,是不是?”

  祝昭只捕捉到“看见”二字,不解其意,只是对她温和地笑了笑。

  夜雪无声。

  晨光刺破靛蓝的天幕,将连绵的雪峰染成一片柔和的金红。

  破晓的曦光微微透过了窗棂上的兽皮纸。

  袁琢睫毛颤动,睁开了眼,却并未挪动,只将身上的羊毛毯又往祝昭身上盖了盖。

  祝昭正蜷在他怀中,脸颊贴着他心口,散乱青丝铺满他臂弯,此刻呼吸绵长安稳。

  微弱的晨曦吻在她的后脑勺,镀上一层细碎金芒。

  她一条手臂松松环着他腰身,指尖无意识攥着他腰间一绺衣带。

  他低眼看她,忍不住笑了笑,抬手想拂开她颊边碎发,却见她悠悠转醒。

  四目相对。

  祝昭懵懂眨了眨眼,忽觉自己整个人又缠在了对方身上,绯色倏然从耳根漫到颈间,她连忙缩回手,慌忙向后挪:“我昨日方和崔世子说了我俩成婚的事情,实在不好意思再和他开口说分榻而眠,我承认我这睡相也确实不好,你下次就直接把我推开就好,我今晚我——”

  “泠君,你名分这么正,你怕什么呀?”袁琢忍着笑意将双手枕在脑袋后面,打断了她。

  祝昭无话可说,将脸埋进羊毛毯,只露出通红的耳尖。

  她昨日明明是贴着墙角睡的啊,可恶!

  袁琢低笑一声,他展臂将试图缩进墙角的人捞回,用羊毛毯裹粽子似地将她严实裹住:“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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