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的余晖映照下来,银白色的光尽数落在房顶相拥的两人。
谢让尘轻抚两下少女后脑的长发:“师兄答应你,以后都不闭关了。”
“真的吗?”祝辞盈主动与他拉开距离,秀丽的脸撞入他承载秋水的眸中。
“嗯,所以师妹,”谢让尘的手停在她的鼻子上方,作了个捏鼻子的假动作,“不要哭鼻子。”
——你若哭,会让我很为难。
祝辞盈:“我没有!”
谢让尘忍俊不禁:“好好好,你没有。”
谁知,她竟还不依不饶,故意找茬:“我要告诉师尊,师兄欺负我!”
“师尊,师尊!师兄笑话我,他还污蔑我哭鼻子……”
烈酒麻痹她的神经,导致她记忆错乱。让她以为自己还在清微宗,还有事事偏宠她的师尊。
相似的“告状”话语,令谢让尘条件反射性地步入赔礼道歉的流程。
“都是我的错。”
“对不起。”
“我给师妹赔礼。”
一听到“赔礼”,祝辞盈立刻闭上嘴,摆出一个乖巧的坐姿,然后眼巴巴地盯着自家师兄。
谢让尘放下曲起的那条腿,双膝触碰地面,端端正正地跪在祝辞盈面前。
“师兄?”祝辞盈不明所以。在她的印象里,她虽然坑了他很多次,但师兄从未用跪在地上的方式向她赔礼。
这次,她好像玩过头了。
“师兄,我……”
她想澄清是她故意的,谢让尘却忽然跪坐下来,修长如玉的手捉住她的左脚放在自己的大腿之上,轻而易举地脱掉她的鞋子。
“师师师兄,你做什么?”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令祝辞盈的脑子乱上加乱。
师兄为什么要脱她的鞋子?
他知不知道,在凡间,她的家乡,男子为女子脱去鞋子意味着什么……
谢让尘好笑地抬头,自然而然地接住话茬:“在和师妹赔礼,大小合适吗?”
祝辞盈低头一看,脚上原来的绣鞋消失不见,换上一双新的紫色缎面鞋。
鞋头缀有两颗莹白圆润的珍珠,鞋面用金线绣着一簇簇简洁的小花,绿线则绣成点缀花朵的绿叶。做工精巧得像是画在上面的一幅画。
她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虾仁,半垂着眼睫,无端生出一种少女的娇媚感:“合适,也很好看,我喜欢。”
“但是师兄,你下次万不能再脱掉我的鞋子了。”
谢让尘:“为什么?”
“因为,因为,”祝辞盈不敢去看他,目光飘落在一旁
的瓦片上,“因为按照我家乡的习俗,只有女子的丈夫才可以为她换鞋子!”
“是这样……”谢让尘头一次听说还有这种习俗。
他听玉隐真人说过,祝辞盈出生在湘州的一个村落,年仅一岁的时候,村子被大妖屠戮,她因此成为孤儿。
玉隐真人于心不忍,带她回少阳宗,收她为徒,悉心教导。
对于家乡的习俗,她应该是长大后才去调查了解的。
“抱歉,师兄不知道。”
祝辞盈忙摆手:“这个不怪你。”
事情说清楚后,祝辞盈的尴尬缓解大半。
她伸手去摸酒瓶子,全是空的。
谢让尘看着她若有所思,片刻后问:“想喝酒?”
“想。”
“师兄这里有。”
谢让尘拿着酒瓶在她眼前晃晃,祝辞盈馋得不行。
“好师兄,别逗我了,快给我。”
“可以给你。”谢让尘说,“但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祝辞盈:“好。”
“师兄对你好吗?”
“好!是所有师兄里面最最好的!”
“说出三个师兄身上的优点。”
“实力强,貌若谪仙,脾气好。”
“那你喜欢师兄吗?”
“喜欢。”
谢让尘顿一下,继续问:“那你的喜欢是同门之谊吗?”
祝辞盈迟疑几息,点头:“是。”
“最后一个问题。”
谢让尘倾身向前,两手撑在祝辞盈身侧,眸子一眨不眨地盯住她:“你愿意和我神魂结契吗?”
神、魂、结、契?
四个字每一个祝辞盈都听得懂,连在一起她就不懂了。
神魂结契是修真界独有的契约,用于道侣之间。一旦结契,上表天道,下告地府,此生认定对方,忠贞不渝,情深不悔。
换个通俗易懂的说法,相当于凡间有情男女成婚。
师兄主动提出要和她神魂结契,她要答应他吗?
“即便我的喜欢只是同门之谊,你也要和我神魂结契?”
谢让尘:“要。”
祝辞盈不说话了。
“师妹不必感到困扰,我会改动神魂结契的法则,我们之间不必受‘情’束缚,师妹可以喜欢除我以外的任何人。”
“契成之后,无论师妹身在何处,我亦能找到你。若我不在你身边,我的灵力,法器,只要你想,任你随意驱使。”
谢让尘说:“我与你结契的初衷是为守护,无关风月。”
“原来如此。”祝辞盈长睫垂落,恰到好处地遮掩住眸中翻涌的情绪。
“况且,”谢让尘翻出祝辞盈之前给他的喜糖,与她玩笑道,“师妹连囍糖都给了,难道……和我结契不是一件水到渠成,理所应当的事?”
祝辞盈撇撇嘴:“师兄你又开我玩笑。”
“师妹答应了?”
“嗯,师兄一片赤诚心意,处处为我着想,我没有拒绝的道理。”
“师兄,我愿意。”
祝辞盈说:“我愿意和你神魂结契。”
“好。”谢让尘低头,与她额头相抵。
两人温热的鼻息近在咫尺,谢让尘眉心发烫,他灵府大开,便于祝辞盈的神魂进入。而从他灵府内分出去的一缕神魂,第一次进入祝辞盈的灵府。
祝辞盈的灵府内黑漆漆的,一丝光亮也无。可自从他的神魂踏入进来,在这里像种子一样扎根、发芽、扩散。
于是,他便成了她灵府内唯一的光亮。
【天地为证,神魂契约,契成。】
因为他们谁也没有排斥对方,神魂契约结得十分顺利。
像是特别庆祝她们结成契约似的,四象城放起了烟花。
祝辞盈嘴巴里被谢让尘塞了一颗酸酸的果糖,说是有利于帮她解酒。
他自己吃的是桃子甜糖。
“你这么爱吃糖,干脆以后就叫你‘甜甜’。”祝辞盈吸溜一下酸糖。
故意拉长嗓音喊他:“谢、甜、甜。”
谢甜甜?
谢让尘对这个小名不反感,她爱叫他“谢甜甜”,随她的意又何妨。
“谢甜甜,谢甜甜,嘻嘻,以后我不喊你师兄,就叫你谢甜甜!”
见她露出得意的笑,谢让尘仰头叹气,余光却一直未从她脸上移开。
他学起阿盈惯会的据理力争,为自己打抱不平:“师妹不觉得只有我一个人有小名,对我不公平吗?”
祝辞盈的笑容戛然而止,一时语塞。
师兄干嘛学她!
“你把你的小名告诉我,我们就算扯平了。”
祝辞盈愣住:“我的小名?”
谢让尘:“没有?”
有的。
祝辞盈抿紧唇,揉皱身侧的裙摆。
前世,她生在凡界的一户富商之家。
出生前,阿爹便为她取好了名字:
满满。
她有疼爱她的阿爹阿娘阿兄,一家四口相亲相爱,和乐融融。
两岁那年,她生了一场怪病,阿爹花重金聘请医师诊治,用上各种珍贵的药材,可全都没有效果。
后来,阿爹遇见一个在凡间游玩的仙人,仙人三言两语便断出她的病症,令座下的仙童上山采药。
仙童本事了得,轻松斩杀恶妖,很快就把药采回来。
祝辞盈这才保住一条命。
病好之后,她问过阿爹,仙童长什么模样?
阿爹读书少,用从阿娘那里学过来的词形容了一遍。祝辞盈记得特别清楚。
——阿爹说的是:“大概是眉目如画,丰神俊朗。若再加上他眼睛下方的一对红痣,便是凤骨龙姿。”
说完,还往她腰间系了一块玉牌。
那时候,她还未学字,不认得上面刻着的两个字:清微。
五岁,阿爹阿娘走了。
七岁,相依为命的阿兄也离开她。
自此之后,再也没人能喊她一声“满满”。
同样是七岁,在她差点活不下去的时候,玉牌将师兄送到她面前。
长至十一岁,师尊将她带上山。
她成了清微宗最小的师妹,最粘着师兄的师妹,也是师兄最束手无策的师妹。
尽管从第一次见面时,她就知道师兄已经不记得她。
“砰——”
祝辞盈眼中的烟花灿烂地盛开,再孤零零地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