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欲再开口说点什么,外头传来声响,是今日第五次来声讨常熹的人,方鹤煜带人在外面拦截。
对于走投无路的人来说,即使明知是谣言依然要尝试,死马当作活马医。
“今日大家伙齐心协力定要活捉了那蚌精,分她的肉吃!”
“太好了,有了蚌精的血肉,我的孩子就有救了!”
“还等什么,大家伙快抄起东西打啊!”
祝辞盈撤销耳朵上附着的灵力,对谢让尘说:“我去看看常熹。”
她刚一转身,便被谢让尘抓住手腕。
“师妹。”他唤她的同时,拉过她用力一扯,将她拥进自己怀中。
谢甜甜?
祝辞盈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心脏砰砰直跳。
好端端的,突然抱她做什么?
“师兄?”
“谢甜甜?”
谢让尘环着她后背的手按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牢牢地箍住她的腰,逐渐收紧。
一瞬间,祝辞盈回想起在四象城那一幕,师兄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中。
“此劫不渡,常熹能保住性命,若渡过去,她可得道飞升。是福是祸全看她的选择。”
“无论她做何选择,万事都有师兄在。”
若真到那一步,他愿意与天道再争一次。他做好生离死别的准备,此刻愈发贪恋起她的温暖,只想再多抱她一会儿。
后背,祝辞盈的手指宛如藤蔓一点点沿着他的脊骨向上攀爬。
少女垫脚,昂起下巴搁在他的肩头,头微微向内一侧,张口呼出的热气尽数喷洒在他的耳边:“师兄你的心跳得好快。”
谢让尘勾唇浅笑。
胡说。
分明是你的心跳。
青年细嗅着她发间的茉莉香,翻涌的海水如同触碰上中心的“定海神针”缓缓平息。
谢让尘最终没有拆穿她,反而替她背了锅:“嗯。不像话。”
*
大婚过后,门窗上的“囍”字尚未来
得及拆下,暖黄色的日光照进屋子,时不时地传出女人的低泣声。
祝辞盈迈过门槛,差点一脚踩在一颗珍珠上。她低头,洁净的地板上散落着许许多多的粉白色珍珠。
她一颗颗捡起来放进盒子里。
轻声唤了缩在床脚的人:“常熹。”
哭声一滞,常熹慢慢抬头,用袖子抹干眼泪:“祝姑娘。”
祝辞盈说:“外头的流言莫要放在心上。你记住生死大权掌握在你自己手上,你救他们是因为你心地善良,不救也在情理之中,你本来就不欠他们。”
她的眼泪化作珍珠,砸在地上哔哩啪啦地弹跳向各个角落。
她眼眶红肿,吸了吸鼻子,语无伦次地说:“我只想回家看一看我的家人,我是东瀛海里的一只蚌精,不是人,纵然身怀一颗悲悯之心,但这不能代表我愿意牺牲自己,至少在这个时候,我不想死……”
她追着江玄序这两年,吃过许多苦,满腔委屈得不到释放。如今想回东瀛与家人叙叙旧恐怕都做不到了。
她现在无比后悔,如果自己早一点开悟,早点决定回东瀛就好了。
落到这等地步,实属她自作自受。
常熹自嘲一笑。
恍然间,门窗有黑影闪过。
“夫人夫人!不好了,将军出事了!”管家急匆匆敲响房门。
祝辞盈和常熹对视一眼,起身开门。
“将军每日外在拦着大批量染病的人闯进府中,长久接触下来,一定是中毒了。”
管家满面愁容,压低声音道:“我还听将军说,远在皇宫的陛下也中毒几日了。”
“不过,陛下中毒一直有在服用丹药,病情得到缓解,情况尚且良好。”
可方鹤煜中毒是瞒着常熹的,他的症状比江玄序严重。
“祝姑娘,我家大人性命攸关,请您去看一看罢。”管家侧身抹了几滴眼泪。
管家带路,祝辞盈和常熹赶到方鹤煜的房间时,谢让尘已经为他诊过脉,输送一部分灵力帮他延缓毒素侵蚀。
“五脏六腑都有毒素侵蚀迹象,情况不容乐观。”他说。
祝辞盈想了想说:“把方将军体内的毒转移到我身上,我有灵力抵抗毒,不会危及性命。”
谢让尘:“不成。”
“师兄。”她仅用一个眼神制止他,“你专心炼丹。”
“万万使不得。”常熹主动站出来,坐在方鹤煜床头,拿湿帕子为他擦拭额头渗出的冷汗,“你们比我有用,能为中毒的百姓炼制丹药,而我只会哭,掉一些派不上用场的珍珠。”
祝辞盈:“你的身体……”
“祝姑娘,我有自己的用意。”她神色坚定道。
祝辞盈下意识地去看谢让尘。
后者怔愣一瞬,似乎没想到她会第一时间来征求自己的意见,朝她微微点头。
于是,常熹便把毒转移到自己体内。
虽然之前失去大量心头血,但她好歹是妖,多少要比凡人强一些。
*
深夜,常熹体内的毒发作。
起初只是心口有些闷疼,一个人仰躺在床上尚且能忍受,后来随着时间推移,疼痛感开始扩散至周身每一个部位,每一个器官。
常熹闭着眼睛,眼珠子疼得要命。
她在床上翻来滚去,手指紧紧攥着蚕丝被,蒙住头不肯让自己发出痛呼声。
汗珠浸湿寝衣,常熹蜷缩紧身体,粉白色的小珍珠一颗颗地自她眼角滚落在床铺之上。心脏仿佛被虫子啃食一样痛,她咬破嘴唇,咸腥味儿的血顺着唇角溢出。
疼到极致,她认真地想,这般折磨倒不如直接拿匕首扎一刀死去爽快!
她又想,自己承受不了的痛,凡人如何熬过一日又一日?
为什么呢?常熹痛苦地想不出答案,脑子一度陷入昏沉。
她的意识越来越迷迷糊糊,昏死过去之前,她最后想的还是自己的家,东瀛。
三日之后,方鹤煜苏醒。
第四日夜晚,祝辞盈和谢让尘在炼明日要发放丹药。
方鹤煜着一身白衣走至廊道尽头,撩起衣袍挨着常熹坐下。
“今夜没有月亮。”
常熹仰着头,遥望天色。
乌黑的云如薄雾般被风吹着飘向更远的地方。
她叹息:“连云也不得自由。”
方鹤煜沉默片刻,开口道:“熹熹你明日换上我的衣服,我请祝姑娘带你出城。”
常熹微楞一下,随即展露一个极为苦涩的笑:“违反皇令可是要杀头的。”
方鹤煜:“我不怕……”
他的唇被常熹用手捂住,“死”字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已经找到解毒的法子,等为城中百姓解完毒,再回东瀛也不迟。”
这些日,她想清楚许多事。
若牺牲自己能救一城百姓,她自当是愿意的。可她心中和凡人一样,有诸多不舍的牵绊,东瀛海里的家人,挚交好友方鹤煜,年少时的爱人江玄序。
直到亲身经历过中毒的痛楚,在绝望时激发出的执着意志令她真真正正地体谅了凡人的脆弱,理解了他们每日对自己的讨伐。
她放过和江玄序之间的爱恨纠葛,放心方鹤煜今后的辉煌人生,唯一遗憾的是,老天并未给她太多时间,让她与家人团聚。
“小煜哥哥,你还记得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她突然问。
方鹤煜沉声回答:“记得。”
七年前,他被人追杀,走投无路之际碰上结伴同游的常熹和江玄序。
她们救他性命,自此成为好友。
那会儿,常熹连化人形都难。
白日以蚌的形态挂在江玄序腰间,夜晚才能化出人形。
某个夜晚,蚌再次化出人形。
她气鼓鼓地一左一右拉过他和江玄序的手臂,摇了再摇:“你叫方鹤煜,他叫江玄序,你们都有名字,为什么就我没有?”
“今晚你们两个给我想一个名字出来,否则都别睡觉了!”
两个少年开始绞尽脑汁想名字。
江玄序:“明珠?”
蚌点评道:“村子里好几个姑娘都叫这个名字,我想要一个特别点的名字。”
“常熹。”
方鹤煜想了很久说:“珍珠表面光辉熠熠宛如天上明日,可用‘熹’字表述。而常的意思为时常,经常。”
“常熹,常熹,愿你永恒地发光发热。”
“好名字!没想到鹤煜兄表面上总是一声不吭,实际上有这般出色的文采。”
“我喜欢这个名字!谢谢小煜哥哥!”
“明日我要回东瀛告诉龟爷爷他们,我有名字了!那给王婶送珍珠的事就麻烦你们两个了……”
那段回忆犹如昨日。
方鹤煜常年冰冷的眸光在望向常熹时柔和下来:“常熹,常熹,是为天上明日,永远地发光发热照亮人间每一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