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三日里,皇帝虽不曾留宿椒房殿,但依旧有流水一样的宝贝命人送到皇后跟前去讨皇后欢心。
赵皇后没说要,也没说不要,她连谢恩都没有,一直都是淡淡的,毫无反应,然后由佩芝出面收下,命人收进皇后的库房里。
除却那些虽然极为珍贵但媜珠很少会用到的摆设之外,他竟还别出心裁地送了媜珠一些他自认为极有意义的物件。
比如一只合金纹兽的护心镜,周奉疆不知道从哪把这东西翻了出来,叫人送给媜珠,说,从前在外征战时,他常佩戴此物,此物帮他躲过了无数刀剑之伤,护他周全无虞,现他将这护心镜再赠予她,让她挂在寝殿之内,日夜所照,可庇护她平安无疾。
媜珠仍然毫无反应。
佩芝还在一旁哄她:“这护心镜护的是自己的心肝呢,一日都离不得、伤不得的地方,陛下要护着娘娘,不就是素来都将娘娘视作自己的心尖么?娘娘就算不喜欢,好歹说几句好话,叫倪常善他们好回去复命呀,陛下知道了才会高兴些的。”
她该感动吗?
媜珠冷笑,一言不发。
她会把这东西收在自己的枕下,要是三日后他真的再敢来对她行侮辱之事,她就用这护心镜朝他的头上砸。
三日后的一个傍晚,椒房殿宫人上下在一片忐忑不安的战战兢兢之中准备好了一桌精致的晚膳,小心翼翼地将皇后寝殿内收拾得妥妥当当之后,他们亦是满心发怵地等待着今晚可能发生的事情。
谁也不知道赵皇后到底会是什么反应。
是乖巧地顺从,博君王欢心,从此帝后恩爱如初,再无闲话;
还是她仍旧桀骜不屈,执意触怒君颜,非要和皇帝闹到最后?
周奉疆自己倒觉得媜珠应该是屈服了。
因为他踏入椒房殿之后,媜珠虽然脸色仍是一片冷艳不肯逢迎,可到底没像她三天前说的那样,只要他踏入椒房殿半步她便死给他看。
那这不就是顺从了的意思么?
思及此处,当他的视线落到媜珠那在夏日轻纱宫裙之下饱满起伏的胸前时,不由得一阵口干舌燥。
只是隔着十数步望她一眼,他便似已触到了她雪艳无瑕的柔滑肌肤,嗅到了她身子的馨香之气。她的脸色是冷淡的,像雪山上的一株冰莲,可他知道这株冰莲在吸饱了男人的精气浇灌后,又会何等娇艳动人,媚意横生。
如无意外,晚膳过后,今晚的一切都应是水到渠成的。
第68章
情爱色欲一事上,男人的自以为是和一厢情愿有时往往是超乎寻常人想象的。
哪怕是帝王,也不过还是个肉体凡胎的男人罢了。
正如此刻,倘若媜珠知道周奉疆心中所想的话,她一定会沉默惊愕到无言以对。
毕竟,她全身上下到底那一处地方告诉他、她期待他的到来和临幸?
明知道他还是会过来,哪怕佩芝和几个宫娥再三婉言规劝,媜珠也执意不肯为他梳妆描眉,她今日还故意穿的格外素净,虽然挽了发,可发间也只有两三根银簪和一点不起眼的珠花。
这样的打扮,若非有她的容色撑着,就是放在宫女里头都素得太过了。
可周奉疆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总归她自己便是美的,这份天然的美丽是否需要外物的妆饰皆无关痛痒,哪怕不施粉黛,她也依然美得出尘,像初夏池塘里一株含苞欲放的藕花,于包裹着它的碧绿的花萼中透着粉嘟嘟的艳色。
纵使媜珠看上去的确还是不太高兴的模样,周奉疆也把这当做她还在闹点小别扭,需要人主动上去哄而已。
见到他过来,她既没有正眼看他,也没有开口叫人,更遑论向他行礼了。
不过这一次他也不以为意,也许是因为他真的太宠溺她,愿意在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上纵容她任性;也许是忽被美人艳光所诱,心猿意马之下并未在意这点细节。
皇帝的喉结不动声色地滚动了下,他倒并没有一上来就对她凶相毕露,相反,他甚至还颇为温柔地给她送上了礼物。
或许他还将她当成是烂漫天真的小女孩儿,收到一点礼物便会惊喜不已,继而可以任由他想怎样就怎样。
如今是夏日了,到了荔枝成熟的时节了。
盒中有一堆圆滚滚的饱满荔枝静静躺在羊脂白玉的盘中,散发着新鲜清透的果香,连盛放荔枝的木盒也是荔枝木做的,就是为了存住这荔枝的鲜与香,点缀在一旁的几片荔枝叶的颜色都还是透绿的。
倪常善将这盒荔枝捧到媜珠面前,打开给她看。
“陛下总还记得娘娘幼年时的事,记得娘娘那时候才刚周岁,有一日得了两颗荔枝,硬是握在手里握了一个下午,谁来都不给碰,只等到陛下回来时娘娘才松手,要将那荔枝留给陛下所食。这是一生的情意,哪里能说忘就忘了呢?”
他一边替皇帝在这里哄着皇后,一边自己心中也是叫苦连天,只期盼三娘子可千万一定要借着这个台阶下来,千万见好就收,可别再闹了,能使的法子皇帝都在她身上使了一遍了,该哄她的、给她的东西,皇帝也一样没少过她,她可到底还要人如何呢?
在说完这段话后等待着媜珠反应的片刻时间里,倪常善简直是在烈火油锅中七上八下地挣扎煎熬了一圈。
媜珠沉默了下,似乎终于有了些反应。她慢慢地转过了身来,纤细的指轻轻捏起白玉盘中的一颗荔枝,将它取到自己眼前端详了一会儿。
她的神容有几分恍惚和动容,她的眼神还是没有移到周奉疆身上,只看着手中捏着的那颗荔枝缓缓说道:
“过去那十几年来,我在哪件事上不是这样对待兄长的?不论是一颗荔枝、一碟糕点、一盅好汤,只要我觉得好的东西,总想留一份给自己的兄长。兄长和我虽无血脉骨肉之亲,可在我心中,却比我的那些亲兄长们还要亲上无数倍。”
“从前我也待我的那些兄弟姐妹们甚好,是因我自以为自己享受父亲疼宠,分走了旁人的宠爱,我心中有愧,又因父亲的教诲,我时刻谨记着要善待他人,要兄友弟恭、姐妹和睦……可是对我的兄长好这件事没有人教过我,只是因为我太喜欢他,我信任他,敬重他,依赖他,所以我要对他好,我【踏雪独家】将他当做自己和母亲的依靠,我太在乎他。这是不需要旁人约束我、教导我,我便心甘情愿想要去做的事。”
媜珠用这样的姿态和神色来提起往事,在倪常善的眼里,自然是以为她终于肯顺着皇帝给出的这个台阶往下走了。
她这是想通了,妥协了。
周奉疆又何尝不是如此想法?
听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如此柔顺地款款和他追忆往事,他脸色愈发温柔下来,提步上前想要将媜珠拥入怀中,甚至已经准备挥退殿内的其他宫人了。
……如果媜珠愿意的话,他们可以等会再用晚膳。今夜的第一次,他不会让她太劳累的,他会对她很好,不会再让她受伤。
当然,她现在要是实在不愿意,他也不会勉强。
然,就在他即将靠近她时,媜珠竟陡然神情大变,一下将手中捏着的那颗荔枝丢到了地上。
她终于转过身用正眼看着他了,眼眶里立时泛起一圈红来,厉声道:
“若我能有重来之日,我一定会收回所有对你的好,这一切于我而言都是不值得的。不论是一颗荔枝、一句关怀问候还是四季的新衣,我一样都不会再为你付出。我对你从未有过不敬,我一直竭我所能的对我的兄长好,可是这些给我换来的是什么?是你一次又一次侮辱我,我连你豢养的兽也不如。你养的鹰隼、猎犬、马匹,你对这些兽类也没有出言凌辱轻贱过的,唯独对我一次次极尽羞辱,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嘭。
这声音响在了倪常善的心里。这是他的心塌了。
他就该料到这三娘子绝不会这样轻易服软的,一听她这话,他就猜到今晚肯定还有的闹。
这周三娘子和她二姐姐琅琊公主还真不愧是亲姐妹,发起疯来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倪常善默默地后退了几步,低下了头,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周奉疆拧起了眉。
“收回所有对他的好”,这句话说的实在是太伤人。她总是知道该如何精准无误地朝他心口捅刀子。
他当然也被媜珠突如其来的变脸给弄的一下错愕恼怒起来,等他反应过来后,他遂收了自己面上的温柔,立刻出声训斥她:
“媜媜,朕以为这么多天你也该——”
“我也该怎么?我也该想通了?是,我想通的很,我一切全想明白了,我没有想不通的。你告诉我张道恭的事情,你告诉我我姐姐和周奉弘的事情,你是想和我说什么?你是要告诉我,过去你对我所做的所有事都是对的,是你预料在前,你知道张道恭不是良人,你知道我的兄弟姐妹们不值得我付出,你杀了我的兄长、叔父他们夺权,我也没有恨你的理由,因为连我的父亲也早已预料到此事,为了冀州、为了北地的百姓,他都不愿杀你,更轮不到我对你指手画脚,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