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日都做些什么?”
“娘娘如今不理宫务,也不见宫外的命妇们,是以早晨起得都迟些,起身后略梳妆,用些早膳,陪猫儿玩一阵,而后就是午膳,午膳后娘娘会喝些清茶,再午睡一阵,起身后会用些茶水和时兴的点心,如今夏热了,娘娘尤爱吃些冰的……”
周奉疆听到这里就开始烦躁了。
吃吃吃,睡睡睡,她每日除了吃就是睡和玩,难怪气色不错,原来她竟是躲在椒房殿里享福的了!
而他每日三更起五更睡的,一日中几乎所有的时间全耗在宣室殿里处理政务、听那帮老臣聒噪,连午憩都常常抽不出空来。
一想起此处,周奉疆还越发恼火,岂止是媜珠气色不错,她在椒房殿里养的所有宠物过的都不错,肥猫肥鸟肥孔雀,就连锦鲤胖的都要在水中沉底了,唯有他一人不痛快。
她怎么能过的这样惬意?
她不是应该整日以泪洗面、哭诉自己的任性娇纵和愚蠢吗?她不是应该因为他的冷淡而惶惶不安、寝食难安吗?
她现在应该急得团团转才对,她应该不停地向她的母亲和宫里年长的嬷嬷们寻求帮助,向这些人请教她该如何复宠、如何挽回丈夫的宠爱!
这一切和他所预想的全都不一样。
周奉疆又问:“那太后那里呢?她不是和她母亲大吵过一架吗?现在也和好了?不为她母亲的事伤心了?”
“那是自然。”
倪常善陪着笑回道,“人家亲母女哪有过不去的坎儿,听佩芝说,前日娘娘手书一封信交给太后娘娘,似乎是给太后娘娘赔罪认错的,太后看了那信也哭了一场,人家这亲母女立马就和好如初了,吵架时的龃龉也不提了。哎呦,这说到底,世上哪有亲娘不疼孩子的嘛。”
周奉疆气得冷笑了一声,“她们亲母女就没有过不去的坎,那她和朕呢?我们兄妹之间甚比亲骨肉,夫妻情意胜过山盟海誓,她怎么就不和朕书信认罪呢?”
倪常善喏喏地低下了头去。
最终,周奉疆又安慰自己说,也许这还只是时间的问题。
她现在只是强撑的罢了。三五日的,他不在,她不知道他的好处,等时日再稍长些,她总会意识到不习惯,总会开始后悔的。
而他只需要像熬鹰一般慢慢熬着她的性子就好了。
佩芝这日再来到承圣殿见赵太后时,赵太后又私下给了她一笔丰厚的赏银。
“皇后虽是我亲生,可她现在脾气大了,难免有些不爱听我这亲娘的话,总以为我是要害她的。还得劳你多劝劝她,哄着她想开些。这次还是多亏了你劝她,我这心里啊常常七上八下的不太平,日思夜想的也怕她再做傻事。佩芝,你可一定得替我看好她。”
佩芝口称不敢:“太后娘娘对婢有恩情,婢服侍皇后本是应当,不敢拿这些金银赏赐。”
赵太后微笑着让她收下。
佩芝压低声音又问太后说:“太后,婢知太后为了陛下和娘娘之间的事悬心牵挂。既然娘娘说她当年并非有心轻生,只是一场意外,婢是否应将此事告知陛下呢?兴许陛下知道了,心里的一个心结解开了,和娘娘之间也能稍微和缓些。”
赵太后摆手连称不行:“错!谬矣谬矣!这话你还千万不能告诉皇帝。你当男人是什么好东西?天下乌鸦一般黑,连那阉了的阉人也是一样!你若现在告诉皇帝说媜珠从未想过轻生,他只会愈发有恃无恐起来,还不知又要怎样轻贱她呢!你反而要借机告诉他,说媜珠近来郁郁寡欢、茶饭不思,寝食难安,似乎又有当年要跳楼那阵的做派了。就是为了皇帝好,你也要存心去吓吓他,他知道怕了,他对媜珠儿先服个软,媜珠渐渐也就和他好了。”
原来是这样。
佩芝连连称赞赵太后有计谋,只是,
“——可娘娘近来吃得好睡得好,气色红润,还胖了些,奴婢说娘娘恐怕想轻生,陛下会信吗?”
后来大半月的时日里,媜珠和周奉疆都维持了这种微妙的冷战与平静。
他会来睡她,有时是隔个一两日来一次,有时是日日都来,更多的时候甚至一天会来两次。
他很干脆,每次过来全是直奔主题,和她温存欢好。别的一句话也不说。
他不开口,媜珠也不说话,不迎合不反抗,任他施为。
身体再亲密时,面对彼此的神色也是冷淡无物的,不肯有半分让步温柔。
事毕后,他穿衣就走,连多陪她待一会也不肯,媜珠懒懒地打个秀气的哈欠,拥着锦被睡下养神。
谁也不和谁说话,连一句情爱之中的挑逗言语都没有。
大半个月下来后,媜珠的气色越发好了,连精致小巧的下巴也圆润了一些,快要向灿娘子的姿态靠拢了。
而周奉疆的状态则越来越像一只无家可归的丧家之犬,整个人阴沉沉的,眉眼凝结着郁气,眼底常布着一层血丝,身体还消瘦了几分。
和从前相比,她现在的确过得还更轻松了。
至少和周奉疆撕破脸皮后,他们表面上装模作样的夫妻情意荡然无存,除了要陪他上床之外,她也不用承担他妻子身份的任何义务。
不用关心他的衣食起居,不用关心他平素是否劳累、是否心情不快,连演戏都不需要再对着他演。
甚至被他软禁在椒房殿内之后,她不用见外人,连承担中宫皇后的职责也与她无关了。
有时媜珠会想,在实在无能为力改变现状的情况下,就这样过一辈子她也只能认了。
可,一切真的能就这样维持下去吗?
她又心知肚明并不可能。
第75章
媜珠虽在禁足之中,周奉疆不准她踏出椒房殿半步,但流水一样送进椒房殿里供养她的东西却是一样从未少过的。
从前他就是任由媜珠殿内各种开支,内廷虽有成例规定后妃一月用度多少,即便媜珠平素多节俭,根本用不了什么,可实际上他每月送给媜珠的,从来都不看那些开销账本上的定例,他想给媜珠多少就给她多少。
那些绫罗绸缎媜珠根本穿不完,珠宝首饰也戴不完,她又只能拿去赏人。
起先有人劝过说这样不合礼法,新朝立国之初,如此毫无节度赏赐后宫,岂非纵容后妃奢靡之气?
皇帝便道,朕与皇后同居一处,这些并非皇后的开销,而是朕一人的开销,要记就全记在朕头上,你们是想说朕奢靡吗?
然现在他并不与媜珠宿在一处,可衣食上更没有短了她半分,他也从未在这上头给她吃苦头。
譬如说,如今正是暑夏炎热,宫里的主子们不用冰是不成的,周奉疆担心媜珠畏热,叫人一日几趟地往她殿里送冰,堆在冰鉴里供她祛暑,生怕这只闷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被热死了。
他毫无节制地供着她用冰,这也是从不看前朝后宫里那些后妃定例的,只要她想,她要多少就可以有多少。
这还有个笑话,有一日赵太后也觉得炎热,她近来又常去小佛堂里拜佛念经,就叫人也去冰库里多支些冰来,把她的小佛堂里也摆上冰鉴,好叫她凉快凉快。
也是怪福蓉多说了一句,说皇太后宫中每日用冰皆有定数,如今小佛堂若还要格外用冰,咱们是否要再和内司省的人说一声?
赵太后哪受得了这个委屈闲气,当即叫嚷起来:
“我?我是谁?我是这天下的太后!我用点东西,还要和奴才们请示请示?!反了天了!皇后宫里都够她挥霍受用的,我是她娘,我反还过得不如她了?有这样的道理?”
周奉疆最烦妇人吵嚷,听闻赵太后口中又借机寻事生非起来,他颇为不耐烦地叫人来吩咐说:
“朕几时说过朕要节制太后的用度?正巧内司省近来还要新修个冰库,你去问问太后,索性在她宫里挖个地道充作冰库可好?在她宫里挖出来的,这冰库就供她用了!”
大部分情况下,后宫的嫔妃们缺冰用是有缘故的。
因为宫城之内的殿宇楼台不比宫外寻常官宦百姓人家的屋舍,寝殿往往颇为高大,内里修广阔,殿中空旷,冬日用炭少了不易温暖,夏日用冰少了不易凉爽。
或许这就是因为太富贵了也有富贵的不便之处。
然而媜珠的夏日并无这样的烦恼。
椒房殿内不分昼夜都有充足的冰鉴用来消暑,殿内凉爽宜人,令人居而忘忧。
这些冰鉴里的冰一面可以用来消暑,另一面还可以用来冰镇着鲜甜的瓜果和糖水,又可以制为冰沙食用。
媜珠十来岁做闺阁少女的年纪里曾和婈珠她们琢磨出许多夏日用来避暑的吃食。
比如雪泡豆儿水,就是冰糖绿豆桂花蜜水,冰镇酸梅汤,糯米藕丝糖桂花冰饭、冰浸果子等等。
现在她被禁足殿内,索性也是无聊,于是闲暇时又一一将这些东西再制了出来,不仅自己吃,也会分给椒房殿里伺候的宫女宦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