媜珠看得出来周奉疆心情一下变得很不高兴。
他本就穿了一身墨绿,这颜色就容易显得人沉闷,再加上他心里不痛快,这下就更加郁气凝结了。
不过,媜珠眼下并不在乎,也不想去搭理他。
她兴致盎然地登上停泊在未央湖畔的那艘精致画舫,登船时她还注意到这画舫上雕刻着许多兔纹的装饰。
而她正好就是属兔的。
想来这艘画舫的确是他命人精心布置过的,船舱内熏着清雅的荔枝香,纱帐和软垫的颜色也是她喜欢的,煮着她夏日爱喝的酸梅汤,还早已搁置了几方冰鉴消暑。
一入画舫内,她心情更好,越发有了几分好好过个生辰的兴致了。
媜珠自顾自地在画舫船舱内的窗边坐下,趴在窗沿上欣赏着外头的湖景与莲花,阵阵莲花幽香飘来,叫她整个人都惬意得懒散了下来。
周奉疆也是识眼色的。
至少他知道今天是她的生辰,没有在她过生辰时和她闹。
游船上备着糕点和零嘴,周奉疆端到媜珠面前去,媜珠只顾着欣赏湖景,头也不回地摇了摇头:
“这些在宫里都吃腻了,我不吃。方才我买的东西呢?我买的鲜菱角,莲蓬,荷叶糖,金桔水团,还有两块千金碎香饼呢?拿给我。”
娘娘有吩咐,他不敢不应,又一一去给她取来,又给她倒了杯冰镇过的酸梅汤来,刚想叮嘱媜珠少喝些冰物,媜珠不耐烦地又道:
“船里的点心我都嫌吃腻了,难道还会喝这喝腻了的酸梅汤吗?这东西我在宫里就不会吃了?我要吃刚才看见有人卖的漉梨水。”
未央湖上也有专门在湖上兜售吃食的船只,周奉疆命人将他们的画舫靠过去,给媜珠去买漉梨水喝。
媜珠还算快活,叫周奉疆替她打赏了在湖上乘船歌舞的伶人,请她们给她唱了一曲她喜欢的《猗兰词》,她倚在窗沿边,漫不经心地吃着宫外时兴的吃食,啜饮两口漉梨水,借着满湖莲叶荷花静观醉人歌舞。
偶尔她还会指使周奉疆替她做些事情,给她剥点菱角或是莲子。
午间的这一餐做的更是精致,也都是合媜珠口味的。
厨娘们煲了一锅极鲜的虾蟹,媜珠最馋这个,然她已经好久没吃过虾蟹了。
因看她的眼神等得焦急,周奉疆也不管刚出锅的虾蟹如何烫手,若无其事地取来给她剥开,稍凉了些才会送到她面前的小碟子里。
媜珠这一顿也是放开了吃,将蟹肉虾肉来者不拒一般朝自己口中塞去。
她喜食虾蟹,但她不能接受自己亲手剥虾剥蟹后指尖残存的腥气,也不能接受旁人为她剥了虾蟹、用手捏着虾仁蟹肉送给她吃。
这两点她心底都嫌弃有些不干净。
唯独她能接受周奉疆为她做这些。
也许这些虾兵蟹将就是舍命为君王,生在这世上就是想法子替他来讨好她的。
第78章
午膳毕,媜珠懒懒地漱了口,吃了一盏冰乳酪,叫人拉起了画舫船舱内的纱帐,她靠在美人榻上午睡了下去。
这一觉睡得当真舒服,游船随着水波轻摇,晃着她进入香甜的美梦,又伴着幽幽莲香,人的一生里能有多少个这样值得留念的美好良辰?
她入了梦乡,而周奉疆就在一旁默默地凝视着她的睡颜。
二十三年前的这个夏日,就是这个时候,这样一个宁谧的午后,赵夫人生下了她。
赵夫人生产时痛苦哀嚎着,他这个养子也跟着悬心不安,直到媜珠来到这世上,她们母女平安,他也跟着舒了一口气。
在赵夫人生产时他便立誓,养母对他有再造之恩,若养母生男,那么他余生将会竭尽自己所有去辅佐养母所生的嫡子,为这个弟弟尽忠。
若养母生女,那他则会用毕生心血去保护这个妹妹,愿妹妹一生平安荣华,无忧无虑。
当年那个生出来抱在怀里只有一小团的小女婴,怎么眨眼间就出落得这般模样了呢?
他实在无法舍弃她,他在她身上花了二十三年的心血,他人生中的二十三年都是在围着她打转的,他怎么能放弃得到她这样同等的爱?
该如何形容这种她是他人生全部的感觉呢?
也许他对自己并不了解,但关于她的一切,他永生难忘。
待媜珠再睁眼时便是黄昏时分,暑意消退了大半,而湖面上歌舞之声不停,还有许多人放起了莲花灯许愿,几百盏莲花灯在湖波上轻摇慢晃,这场面如梦似幻,美如天上人间。
媜珠又有要求了:“我也要放莲花灯,去给我买一盏来。”
倪常善躬着身答道:“娘娘,那些莲花灯皆是陛下为您放的,都是您的。是陛下早前便去宝莲寺给娘娘求来的,每盏莲花灯内皆有陛下亲自抄写的一句经文,又送给宝莲寺的高僧大师们开过光的。陛下为娘娘祈祐永世顺遂、百年安康。”
媜珠愣住了。
待到晚上,这湖面上越发歌舞升平起来,每艘画舫游船都有灯笼装饰起来,许多歌女舞姬们在游船上翩翩起舞,轻吟着男欢女爱的暧昧曲乐,湖面上是一片靡靡艳景,惹人沉醉。
媜珠也凝神听了许久,连晚膳都没几分心思吃了。
这个生辰她过得的确高兴,新奇,不算虚度了此日。
而周奉疆也格外克制住了自己的脾气,一整日没有对媜珠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就负责尽心尽力地伺候她,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及至夜深,媜珠在画舫上更衣洗漱过,这一夜就在船上睡下。
周奉疆在她身侧躺下,两人半夜无话。
他的克制守到了她生辰结束。
等到午夜子时已过,他忽然在榻上窸窸窣窣地解了衣衫,覆到了媜珠身上亲吻起她来。
媜珠平静地躺在榻上承受着。
周奉疆一边啃咬着她的脖颈一边动作着,最后他实在忍无可忍时,附到她耳边咬牙切齿地问她:
“你喜欢他?你为什么要和他说话?他问你有没有出嫁,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回答?”
媜珠朱唇微张,破碎地吐息,断断续续地轻声回答他:
“妾不知谢郎君问的是哪个'她'?赵媜珠被旁人安排着嫁了人,但周媜珠没嫁过。”
周奉疆一把掐住她细细的腰肢,眼神狠厉:
“周媜珠,你的教养呢!你父母昔日就是这样教养你的,让你在外头和不三不四的浮浪男子随意攀谈闲话!你就非要这样……”
非要这样什么?后头更难听的话,他没说出来。
媜珠被他折磨得抽气了一声,她咬了咬唇回道:
“我的教养?我的教养至少也比你强!你能见生母、兄弟而不认,目无血亲,我却还能和家里的婆婆、小叔子客客气气地说两句话呢。论教养,你还不如我!这也不怪你,谁让郑夫人看不起你,也不认你,自然没人教养你。”
周奉疆在黑暗中盯着她的容颜,深深呼出一口气。
又是这样,他才刚刚给她过完一个高高兴兴的生辰,结果两人之间又闹成这样。
他不再言语,捂住了媜珠的唇,强硬地做完了两三次。
云雨止歇,媜珠借着烛灯自顾自地坐在床尾穿起衣裳。
周奉疆平复着呼吸把她抱进怀里:
“不提那些了,好不好?我们在榻上时不是很好的吗?你的身体也喜欢我的。媜媜,回宫之后我解了你的禁足,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孩子的事我也不强求,你爱不爱我我也不强求,我们就这样安静地把这一生过完,好不好?”
媜珠拂开他的手,起身离他后退了几步。
“我有时和你在一起真的觉得很累,我应付不了你所有的脾气,你从来没有尊重过我。我有错时,我从不羞于认错,但你不是,你永远不觉得你有错。
你指责我在张道恭一事上的愚蠢,我认了,你指责我在对待我兄弟姐妹之事上的愚蠢,我有错,我也都认了。现在的我听了兄长的教诲,我不再念着和张道恭的旧情了,我对他视若敝履,我也不再傻傻地为我的兄弟姐妹和周家族人们付出了,我将他们视为寻常过路人,你要杀穆王、圈禁琅琊公主,我都没多说一个字。
那你呢?我所指责的你对我的伤害与侮辱,周奉疆,你细数一数,你究竟为哪一件事和我道过歉?你的姿态摆的很低,你觉得你很爱我是不是?你可以为我做一切事情,但你就是不会和我道歉。你可以给我荣华富贵、可以给我祈福制莲花灯,可以给我剥虾剥蟹,但你就是不会道歉,你就是从没觉得你有过错!
——要不然你就像对琅琊公主那样把我软禁在宫外,要么你像对待穆王妃那样把我关进我父亲的皇陵里,让我了结残生,好不好?”
周奉疆拧眉看着她:“我何错之有?我为何要向你道歉?媜珠,是你一直在胡搅蛮缠,是你一直活在我的庇佑之下才有今日,是你应该对我感恩戴德、对我认错道歉,我何错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