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孩子一怀,赵国公府的地位愈发要水涨船高起来,只怕不过几日,赵国公府的门槛也要被那些来攀附交好的人给踏烂了罢。
为了好好养着她的孩子,王医丞那老匹夫又从赵太后手中捞了一笔好处,赵太后对他千叮咛万嘱咐,劳烦他一定要助皇后顺利生下龙子。
不过只要这个孩子能生下来,就算不是小皇子,是个小公主,能给她们母女和赵国公府带来的好处也是不可估量的,赏赐拉拢王医丞那老匹夫再多银两也是值得的。
哪怕是个小公主,哪怕这个小公主什么也不做,少说也能再保赵家百年荣华。
赵太后亲昵地抚了抚媜珠的鬓发,这一刻她对媜珠的笑容无比慈爱怜惜:
“我的乖女儿,你是一辈子积德行善、福慧双修的人,你这一生,生来就是要享无上荣光的命,所以这才叫这孩子托生到你肚子里,给旁人还不能呢。这是你哥哥的第一个孩子,又是这大魏的第一个孩子,是中宫皇后所生,既嫡且长,生下来了就是该享福的命。”
她眉梢间闪着一抹算计的精明,又探媜珠的话,“我听你哥哥今日才在这殿里说过,说这孩子若生为女,生下来就封镇国公主,若生为男,生下来就是储君太子,是有这话吧?”
媜珠点了点头。
太后抚掌而笑:“但凡你把他好好生下来,别说是你哥哥的亲娘来了,就是他亲爹、亲太爷从地里爬出来寻他,找他认祖归宗,我也不怕了!”
媜珠垂眸不语。
赵太后不高兴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做什么这样不高兴?——哎呀,你可别告诉我,你还闹着气性,不肯欢喜这孩子吧?你敢?你敢对他动什么手脚……你这没用的蠢货,我也不认你这无能的闺女了!”
媜珠连忙又摇头否认:“母亲!我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既然它来了,六界寰宇里,它投胎托生选了我做母亲,我当然会把它好好地生下来。这是我的命,也是它的命。”
赵太后以为她还在和周奉疆置气,不以为意地道:
“其实你要还不肯服气也没什么,只要孩子生下来就行,生下来你给我抱去养,我替你们养孩子就是了。你只管生,生完了就当甩手掌柜,养育孩子的一应大小琐事都不用你操心。二十年后这孩子成人了,眼看着要继承大统了,你只管跳出来享他的福就是,天底下还能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
听起来,她怀上这个孩子再把它生下来,似乎对所有人都是数不尽的好处。
对周奉疆而言,他做了人父,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心满意足了;对赵太后而言,她有了自己的亲孙,有了自己的血脉传承;赵国公府这等世家望族的地位被稳固了;朝臣们也不用再为皇帝无嗣之事操心不尽。
太医署的王医丞一干人从龙胎身上有捞不尽的财帛之利;天下百姓得以减免足足三个月的赋税;地位卑贱如宫里的太监宫女们,在皇后怀胎、产子到这孩子的满月、百日、周岁宴上,每一次也都能有各种沾光得来的恩赏,少说那也是好几个月的月银。
哪怕是已经亡了国而被关押圈禁起来的前楚宗室们,都能因这个孩子而得到一顿美味的肉汤。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她的肚子上呢。
媜珠想,她要是敢对这个孩子有半分不轨之心,谁都不会放过她的。
谁都会忍不住在心里恨她八百回。
媜珠轻声答应母亲:“我会把它生下来的,母亲,您就放心吧。”
赵太后又问:“瞧你这样子,怎么一直提不起劲来似的?可是心里还有些什么委屈?”
媜珠无声叹了口气,终于忍不住道:
“我心里……可我心里就是觉得有些憋屈。他对我做了那样的事,他做出的那些事情……难道真的他就一点错也没有吗?他随心所欲,无所不能,他没有受过任何惩罚,我却要用自己的身体给他生孩子,——我还是觉得有些委屈。”
赵太后轻嗤了一声,
“那谁让他是皇帝啊。恃强凌弱,虎荡羊群,蛇食鲸吞,古来不都是这样吗?你跟皇帝讲什么道理?古往今来、天下臣民,有谁敢跟皇帝讲道理要说法的?就你受不得这点闲气?再说了,难道你娘这辈子在你爹那就不受委屈了?”
一说起这一茬,她无休无止地抱怨了起来:
“我劳心劳力服侍那老匹夫一辈子!我竭心竭力、耗尽心血给他操持着那么大的家,就算我没给他生过儿子,可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那他呢?他又是怎么对我这个结发之妻的?这老匹夫、老畜生、老杂种!临死了还敢叫他的小杂种小畜生儿子们来逼我给他殉葬,他真是畜生也不如!
你爹死也死了,我还能怎样和他要个道理讲个说法?我只能年复一年地恶心他,老畜生,生了一堆小畜生庶孽,还敢要什么子孙后代的香火供奉,我呸!我年年都拿些臭鱼烂虾摆到他牌位前给他吃去!把这老畜生气活了才好呢!”
她与媜珠指点道:“这人呐,活到最后就是赢家。也亏得我挺着一口气活得比你爹长,今生注定死在他后头,要不然……哼。我岂不是活该给他周家当牛做马一辈子了!媜媜,娘告诉你,好好生下你的儿女,带着你的儿女们活在你哥哥的后头,把给他熬死了,你这辈子就算赢了、顺了,等他死了,你要如何就如何,管他从前是怎么待你的!”
赵太后又抚了抚媜珠的肚皮,眼神一下变得柔和下来:
“我的好孙儿,还是你靠得住,以后好好孝顺祖母,我可是你的亲祖母。祖母百年之后,等你做了嗣位之君,以后每逢年节祭祀先祖宗庙,对你那老匹夫的祖父也不必如何上心,端两盘臭耗子骚/□□/的肉干给他尝尝就得了,你对祖母真心孝顺才对。”
媜珠询问了一下她的意见:“旧例先俗,宫中每遇皇后有妊、后妃生产,天子将率群臣告之宗庙,求先祖庇佑后嗣。明日陛下要率百官祭祀宗庙,为这孩子祈福,正逢夏日,这时节抓几只/□□/来也极好抓,那明日可就端几盘癞/□□/摆在它祖父的牌位前?”
赵太后这又摆手说不行了:“诶诶诶,那倒也不必,眼下还算是用得着他的时候,明日就用点好酒好菜摆给他罢!也不能在这关口给我的孙儿添了晦气。但求那老匹夫要几分脸,沾我孙儿的荣光吃了顿好饭,也要睁着那双眼睛在天上好好庇佑他这亲孙平安降世。——我心里是不想说晦气的话,不过,哼,但凡这孩子有半点闪失,我就砸了他的牌位刨了他的坟!”
媜珠在心中失笑,假使这孩子真的有什么不好,和它死了多年的祖父又有什么关系呢?砸他的牌位刨他的坟又有什么用?
赵太后这趟过来,主要的目的就是探一探媜珠初初有孕的心情,生怕她是不愿意生,如今这番试探下来,见媜珠倒也没有不肯生的意思,她连逢喜事,心中畅喜,既无旁的什么大事,她与媜珠闲聊几句后也就准备离开了。
媜珠正要从榻上起身送一送母亲,赵太后摆了摆手,说她孕气尚浅,怕惊动身子,不叫她多动,不必送了。
只等赵太后朝外走了数步了,她又忽地乍然想起什么没说完的话来,又折返回来,坐到媜珠榻边,望着媜珠的脸色也是欲言又止的。
媜珠笑了笑:“母亲,您这又是怎的了?是还有什么旁的话吩咐女儿吗?”
赵太后是顿了又顿,总算是好不容易地开了口,颇委婉地对她说:
“你知道你也有了身子了,何况现在月份还浅,你跟你哥哥……你们,你们以后关起门来也不能再……”
“也不能再同房了,是吗?我也不能再侍寝了。如果这孩子是足月生的,再加上产后坐月子的功夫,那就是足有一年不能侍寝了。我知道,母亲,您不用说了,我都懂得。我还知道男人全是闲不住的,这一年里他还会有别的女人——眼看着是肯定少不了的。我都能猜到。我没什么可介意的,也不会争风吃醋,我不在意这些。”
媜珠笑意盈盈,难得有一次如此精准地猜中了她母亲要说的话。
见媜珠既然什么都懂,赵太后抿了抿唇,也就把肚子里的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只是有句话赵太后始终没忍住说,媜媜,你不可能真的一点也不介意的。
只要这个男人是你的丈夫,不论这个女人是为了情还是为了利,都不可能一点也不介意他有别的女人。
为了情的女人介意,是因为她见不得自己的丈夫转而宠幸别的女子,她恨她的丈夫负心薄幸;
若是单纯为了利,那这个女人实则只会更加在意才对。
在意她丈夫宠幸的妾室是否会生育庶子庶女,是否会威胁到她和她儿女的地位。
承认介意其实无可厚非,介意了,然后应该就要想办法把妨碍她的人眼都不眨给除去才对。
可是到了私底下还嘴硬说不介意,那都是自欺欺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