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就是上次她恢复记忆后想要从他身边逃走,想要去找二姐姐和张道恭。
即便是那一次她自以为完美得天衣无缝的逃跑计划,其实很早之前也已被他识破,她的挣扎和反抗,不过是他眼里的一场玩闹而已。
二十三年来她从未在真正意义上脱离过他的掌控,哪怕他不在她的身边,他也对她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然而从媜珠的视角去看周奉疆时,就并不是这样的了。
这么多年来他们都是亲密无间的,以前是在情意上,后来是在肉体上。
他说他爱她,他也给了她许多付出的诚意,他的确保护了她,但她对他似乎并没有那么了解。
对,她并不了解他。
他的生平,他的过往,他的一贯为人,其实她根本没那么清楚。
她所能知道有关他的事情,也只是他愿意开口告诉她的,他愿意说,她才能知道。
可是他要是不说呢?
他要是不主动说,她就什么都不知道。
他可以监视着她,掌控着她,但她却没有能力这样对他。
他在外面经历过许多她不知道的事,他还有多少瞒着她的秘密啊,比如,媜珠开始隐隐约约怀疑起来,他那样重欲,在外头打仗的那些年里,她不在他的身边,他真的清白吗?
他真的从没有收用过旁人献来的美女伶人吗?
是真的没有,还是只是没有带回家里让她知道?
有些事情女人是不能细想的,越想越伤的是自己的身,然媜珠心里还是有个坎过不去,从宣室殿中出来后,她旋即借口去给太后请安,来到了赵太后的承圣殿里。
挥退佩芝等人,她和母亲略聊了几句,终是犹豫着开了口,望向母亲身边最信任的嬷嬷福蓉:
“明日,你替我去宫外看看琅琊公主,就说是太后的恩典和惦念,看看琅琊公主近来过得如何,带一些宫里的御膳和赏赐去。然后想法子绕开琅琊公主身边伺候的人,私下和琅琊公主说几句话,就说,就说……”
媜珠咬了咬唇,好不容易把心底憋着的那句话问了出来,
“她之前和张道恭在洛阳待过一阵子,你问问她,知不知道一些有关长沙公主的事。——记住,千万要悄悄的,别让任何人瞧出来。”
听媜珠如此说起这话,赵太后和福蓉都有些面露不解,不明白媜珠为何好端端地要打听这么个人,更不明白她身为皇后,打听个人还要饶这样十八个弯子是什么缘故,竟跟做贼一般。
媜珠脸色有些不好看,始终不肯多说,只一再请福蓉去为她做成这事,明日回来后把周婈珠的话转述给她,还不停地强调不能被别人发现。
赵太后和福蓉也就没有再多问,太后遂支使福蓉道:
“也罢,明日你就打着我的名义出宫一趟,说我这个嫡母牵挂好不容易才回来的女儿,看看琅琊公主在长安住的习不习惯。再悄悄地把皇后想问她的话给问出来。——去翻翻我库房里那些陈年了没有用处的什么山参啊燕窝灵芝的,凡是我不吃的,去取出来包好,明日就拿去赏给那死丫头,可别叫人议论我小气。”
媜珠想要弄清楚的,其实并不算一件什么难事。
关于长沙公主的生平过往,前楚的宗室亲眷们都可以向她说得一清二楚。
只要她一个皇后开口问了,她想要的答案一定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完全不必费这样大的弯子。
可媜珠就是有些不痛快,不肯让人发现她对长沙公主起了好奇之心。
别人知晓了,尤其是周奉疆要是发现了,那就是她输了,她的面子上挂不住。
思来想去,最后她有些无奈又好笑地发现,能靠得住的原来还是自家人,还是自家的姐妹。她只能选择去问问周婈珠。
傍晚时,皇帝至椒房殿内陪媜珠用了晚膳。
他心里是有忐忑的,毕竟就在今天的不久之前,他对着媜珠吐露了两件深藏心中许久的秘密,他向她袒露了他的阴暗肮脏一面。
他害怕这会引起她对他加倍的厌恶与抗拒。
然而令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媜珠的神色居然还是那样平静,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好像一点也不在乎十七年前就是她的兄长残忍地杀害了她父亲的爱子,更不在乎他其实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养出了那样残暴嗜血的性情。
周奉疆刚想开口对媜珠说些什么,媜珠放下手中的筷子,却再度对他发问了:
“你是怎么发现的?”
这句话问得有些没头没脑,可周奉疆只在微愣片刻后便反应了过来。
她是在问,他是如何发现她恢复了记忆的、如何发现她和旁人密谋着要出逃的。
他眸光深沉而复杂地看向媜珠:
“后来我们在一起用膳时,你提醒我吃紫苏叶。只有你知道我喜欢吃紫苏叶。你还知道我不喜欢莲子,给我送四神汤时,你会叮嘱婢子们不放莲子。”
“我顺着这些查下去,我想到你二姐姐就在张道恭身边,想到了颍川公主府的韩氏兄弟二人隔三差五寄回长安的家信。果真是一查一个准,不费吹灰之力就查到了你二姐姐寄给你的信,你给你二姐姐的回信,我也看过。”
媜珠蓦然睁大了眼睛。她当然还记得自己做过这事,但她从来没想过她是在这上头漏了陷,竟然是这样被他察觉到的。
恢复记忆后,她在他身边很是谨小慎微地虚与委蛇了一段时日,她努力伪装,让自己看起来就像失忆时那般温顺无害。
她还记得要在自己亲娘面前装作她的儿媳妇,却忍不住去关心他,记得他的每一样喜好和癖好。
“其实也不止这些事情上……媜媜,你那段时间很奇怪,你心情总是很差,郁郁寡欢,不爱说话,不爱动弹,做什么都没劲。你也不愿意侍寝,不愿意和我亲近,还想出过装病来躲避我的触碰,我觉得你应当十分厌恶我,可在某些方面,你却没有忘记对我的好,在我的一饮一食上,你还是那个周三娘子,对自己的兄长万般关怀。”
媜珠也忍不住笑了,她眸中滴落一滴泪珠:
“我还记得你在饮食上的喜好,记得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因为我还是你的妹妹,我一直将你当做一母同胞的亲生兄长般敬重服侍。
不愿意侍寝,不愿意被你碰,也是因为我是你妹妹,我不想和你做这些要遭天谴的乱伦之事,这桩婚姻也非出自我本心,我也是个有自尊的人,所以我不肯!”
这样再谈下去,谈到最后还是互相指责和争吵,周奉疆很快止住了话头,双手捧着她的脸颊,用拇指轻柔地抹去她的泪痕,
“好了,媜媜,够了,我们不说这些了,我们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不是吗?我们连孩子都有了,不要再提从前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再提那些旧事,对你我,对孩子,都不好。”
媜珠心头百转千回,胸脯剧烈起伏了几下,末了还是又把这些情绪给压了下来。
饭毕,椒房殿里的宫人们都以为皇帝今晚会像往常一样离开,然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皇帝今日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了。
他要留宿在这。
不只是今夜,往后的每一夜他都会继续留在这里陪着皇后。
就像从前一样,夜夜同床共枕,夫妻朝夕相见,再无分殿别居一说。
若非之前他与媜珠置气,这么多天来他们何至于夜夜分别?
可惜,有的男人在榻上的人品实在太差,好色又重欲,这种人哪怕做了皇帝也是注定不配被人信任的。
当皇帝再度留宿椒房殿时,脸色最难看的居然是佩芝。
因为在她看来,媜珠现在的肚子还不到三个月,正是孕期最虚弱的时候,皇帝竟在这时非要留宿,那目的不就是明摆着的么?
就是一头饿狼为了吃人来的。
一定是他许久不曾泄过火了,着急要拿他美丽又柔弱的皇后泄欲罢了。
小别胜新婚,帝后二人也有一段时日没有宿在一处过了,现在他再过来,就算他先前没起过这样的心,到了榻上,将美人的身子拥入怀中,心猿意马,意乱神迷……恐怕也还是会起兴致的。
而皇后呢,从来又都是那样柔柔弱弱的,皇帝真要做什么,哪里是她能反抗的了的?她也只有一面哭一面受着而已。
届时若真的伤了皇后的胎气,这等后果是谁能承受的起的?
赵太后那头保管要先拿她们这些侍奉皇后的人算账。
——所以她们心里对皇帝当真没有半分的信任。
夜,就寝安置之前,佩芝她们先服侍媜珠洗漱更衣,饶是佩芝也还是实在忍不住满脸担忧地出言叮嘱了媜珠几句:
“娘娘,您应当知道的,您现在的身子……可不是能侍寝的月份,陛下他……您……?”
媜珠披散着如云的浓密长发,拢了拢自己的寝衣,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