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她心中又忽然有些凄凉起来,光是想到那个场景便觉得凄苦和无奈。
哎。
人有时候也是自寻烦恼,想得这么多又做什么呀。
周奉疆的过去,太子戎的未来,这都不是她能改变的,都是定局。她能做的惟有珍惜眼下的时光,好好地过完每一日。
过了今日之后,媜珠就算是彻底出了月子了,双满月都坐满了。
时隔怀孕分娩的数月,她终于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作为皇后应承担的职责,从母亲手里接管过本应她来掌管的宫务,有条不紊地打理着宫内外的大小事务。
她都已经做人母了,真真正正算是个大人了,也不能总什么事都要甩给旁人来替她解决。
她知道这些年里母亲和丈夫已经为她解决了许多的问题,是他们帮着她立起的家中主母、一国皇后的威仪,手把手地带着她、教着她掌家理事。
但凡有什么她不好处置的事情、她降服不了的那些颇有资历、刁钻奸诈的凶奴们,他们都早早地在她发现难题之前就为她通通料理了。
如今再想想,其实她并不该这样永远理所当然地依赖母亲和丈夫,自己则毫无长进。
母亲呢,会老去、会离开她;丈夫么……她也总不能一直拿他当她父亲那样受他的照顾。
想想梦中自己仿若还和他有过一个前世因缘,她也曾是李家的儿媳,李家的周太子妃、周皇后,初嫁到李家时,虽然李伯骧也帮她在家里立过威、撑过腰,但后来种种,都是她靠着自己的付出,勤勤恳恳操持内外琐事,博得了家里家外众人的信服。
她模模糊糊地记得,梦里的那个她,远比现在的她做得要好多了,甚至就在成为太子妃、成为皇后之后,她也做了很多。
李伯骧在家里是个正常人,是个温和有耐心的好丈夫、好父亲,但是在外头脾气就不怎么样,臣下们有一句话说得不中听、叫他不高兴了,他动辄呵斥惩戒他们,一点也不肯收敛。
于是媜珠便在后宅后宫所赋予她的职责之外,还能主动调和他和臣下们的矛盾,为了国政民生事向他进言,将一些他不爱听的话委婉地再说给他听。
想到这些,媜珠又有些伤怀,想想自己如今做了这么久的皇后,顶多称得上是中规中矩不出大错,远没有梦里的那个周皇后要更出色些。
往后,她该多改进自己一些的。明明她可以做的更好。
这天晚上她忙到夜深时才洗漱更衣了准备歇下,周奉疆已在榻上等了她许久。
她或许更没有察觉到自今夜始,周奉疆看着她的眼神已经变了味了,简直像是在看一只养得白白胖胖能端上桌的肉兔,满心盘算着该怎样将她吃干抹净。
媜珠坐在榻上,宫娥们过来拉上了帷帐,悄然退下,媜珠还在低头抹着手腕上几丝没有擦拭均匀的蔷薇露珍珠粉膏,身上是馥馥幽香,芬芳如蜜,冰肌玉骨清无汗,雪肤花貌胜婵娟。
应当又是赵太后寻人给她调制的各种美肤养容的秘制香膏玉露,各种琉璃的白瓷的瓶瓶罐罐堆满了她半个梳妆台,别说媜珠不大乐意一个个去涂了,就连周奉疆见了都叹为观止。
哪日他得罪了赵太后,她遣人神不知鬼不觉混一瓶砒霜进来毒死他,恐怕他都查不出来。
不过他喜欢她身上的香气。这世上的香,单一种香气拎出来都是俗的,在他眼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都是俗香。玫瑰俗,蔷薇俗,牡丹俗,就连什么清竹傲菊,都是俗的。
只有这香气涂抹在她的身上,沁到她的骨肉里,从她身子里散发出来的,才是令人沉醉、欲罢不能的。
这是一只香喷喷的肉兔。
媜珠心里揣着自己的心事,对他并不怎么热络,以至于到了榻上,这冷冷淡淡寒如霜雪般的姿态,颇叫周奉疆觉得她是欲擒故纵。
皇帝撩起媜珠垂下的一缕发丝,缠绕在自己指尖把玩,媜珠懒得去管,蹙着眉头看向他,夫妻二人在床帷之内闲话私事。
她问他:“你有没有觉得,其实……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皇后?和你所说的前世嫁给你的周媜珠相比,现在的我做得并不怎么好。”
周奉疆有些愣住,实在是做了那个梦之后,随着时日渐远,梦中的内容他越来越淡忘,连自己亲爹李嶂长什么样都记不得了,哪还记得那么多细致的事情?
他只问她:“好端端地,怎么想得起问这些事?”
媜珠猫儿一般趴在他肩头,神情有些低迷:“我想起来,如果梦中的一切当真真真切切地发生过,我真的不止一次嫁给过你,那梦里的我比如今的我做的好多了,会孝顺公婆、养育儿女、抚育家中弟妹,不需要别人帮着我,我一个人也能理好家里家外大小琐事,我还会……”
他不由发笑:“怎么,你想把我的生母和谢秉清姊妹几个请进宫里来?给自己找个婆婆伺候,找小叔子小姑子们去服侍?戎儿一个还不够你照顾的。”
媜珠嗔怒起来:“你总是这样,我想和你说两句正经的话,你就这样敷衍糊弄我!”
周奉疆的神色当即严肃了一些,正色道:
“从前的周皇后是个好皇后,如今的赵皇后怎么就不算好皇后了?朕的赵皇后饱读诗书,才藻艳逸,兰姿蕙质,是国朝女子的典范。皇后孝顺婆母,悉心侍奉皇太后,为朕尽孝分忧,还千辛万苦地为朕诞育子嗣,是国之功臣。赵皇后待下和善宽容,体恤宫人,阖宫上下内监宫女们莫不蒙受皇后的恩德。赵皇后又对宗亲们关怀备至,恩赏大度……”
他能说出一连串称赞她德行的话来,还这样一本正经、慎重其事的样子,媜珠心下当然是好受的。
她仍有疑虑:“我真的已经做的很好了吗?”
周奉疆一手抚着她薄薄的背,宠溺地看着她:“当然,媜媜是这世上最好的,不论你做什么,你都做的最好。我真三生有幸能得到你在自己身边,与我共享这九州大好山河。”
媜珠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仍然客套客套地表示了一番谦虚:
“那我就没有一点做得不好的地方吗?”
周奉疆的笑意缓缓敛去,看着她的眼神沉肃起来,幽深得像一口古井,
“自然有,而且还不少。不过是这阵子朕顾忌你有孕和产后虚弱,所以才不忍训斥你而已。”
媜珠僵住:“……妾、妾做错什么了?”
他拍拍媜珠的脸,“去榻上跪着,朕一桩桩一件件慢慢告诉你。”
先时,媜珠还真的被他这个架势唬住了,下意识顺从了他的吩咐,愣愣地从他身上爬起来,跪坐在锦被上。心砰砰跳个不停,不知道周奉疆这是要对她发什么脾气。
——他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五来,她还要拿枕头下藏着的那块护心镜去砸他的头。
见媜珠顺服,周奉疆这会儿终于图穷匕见了,一面抽开自己寝衣的系带,一面又对她说,
“趴下,把腰塌下去……别说话,别问为什么,乖,哥哥马上就来告诉你,你的错都在哪里……”
媜珠瞥见那一处杀气腾腾、凶相毕露的昂然屹立,脑海中蓦然反应过来了。
还不等周奉疆拽着她的脚踝将她拖过来,她伸手探向圆枕下摸出了一物掩在身后,周奉疆自然看见了那是什么,动作一顿,眯起了眼睛看向她:
“你……?”
这东西既然能充作护心镜,当然是极坚硬的,若是欲仙欲死的时候冷不丁被她偷袭着砸了一下,还真是败兴的。
——他也不是没被她砸过,毕竟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他把她拖了过来,夺下她手里的东西丢到了外头去,在她臀上不轻不重地抽了一下:
“你看,朕还未一一细数你的错事,你便又欲弑君谋逆,是不是又添一罪?”
其实媜珠把这东西翻出来也不是真想砸他,顶多就是想拿出来吓吓他,想告诉他,床榻之上,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能用强的,不是只有他才能主导一切。
肉兔被按在了砧板上,他拿那把杀兔的利刃拍了拍她的脸以示威胁,“你总是不听话的。”
他在这一夜清算细数她有孕直至分娩后的一切“罪状”,比如说,在她一厢情愿地怀疑他和张玉令有私情时,为什么宁愿相信周婈珠那个乱嚼舌根的姐姐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丈夫?
又或者说,明明告诉她孕期不能食蟹,为什么怀着戎儿时还忍不住嘴馋偷偷向膳房索要一只蒸蟹?……也幸亏是膳房的人有脑子,没敢给她。
生产之前,为什么要满口胡言乱语说那些要死要活的丧气话?
他想起一件就抽她一下,媜珠趴在圆枕上,呜咽地咬着唇哭,被他折磨得不上不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似乎是想告诉她,就是因为她有错,所以现在被惩罚都是应该的,他惩罚她,她就该受着。
后来她实在忍不住了,努力地翻过身想要看一看他的样子,她十指无力地握住他的手掌,求他给她一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