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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君王_碧翠思思【完结】(65)

  身份低微的信使从未料到自己人生中还有直面圣颜的一日,跪在地上时,他不小心抬眼窥见了君王的神情和容貌,然后当即就被皇帝那冰寒阴鸷的眸光吓得腿软不止,当场瘫软在地。

  他虽不知自己究竟犯了何等大罪,却已经下意识认为自己死期将至了。

  皇帝并未开口说话,他高坐龙椅上,看着那些训练有素的都检司亲卫们动作利落地将信使浑身上下所有地方都搜擦了一遍,又将那匹马从马尾到马头乃至马鞍马蹄里任何可能夹带物什的角落搜了一翻,把马毛都薅得掉了一地,几根马毛在宣室殿内飘来飘去,还有股怪异的滑稽感。

  这些地方倒是没搜出什么异物来的。

  皇帝最终将目光放在了信使带回的军报和韩驸马一家的家信上。

  都检司亲卫躬身将那只装了韩驸马家信的匣子奉到天子面前。

  皇帝示意他们打开匣子,他取出那几沓信件,一一拆开翻阅,将没有问题的信纸一张张放在一边。

  终于,在翻到最下层韩驸马之弟寄给其妻冯氏的信封时,皇帝指尖的动作停顿住了。

  皇帝细细将那张信纸翻来覆去地看了数遍,他不再说话,殿内的众人屏息凝神,连呼吸的幅度都放得极轻,也唯恐再发出半点动静来。

  连那匹马打着响鼻的动作都停下了,低着头只假装自己是在继续吃草喝水,实际上连马嘴都不敢蠕动半下。

  偌大的宣室殿因此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凝滞、压迫和冰冷的氛围里,让人浑身汗毛直竖,几乎以为自己是误闯了阴司地狱里,否则为何人间也能恐怖至此?

  终于,皇帝冷笑了一声。

  他召来自己身边的宦官侍从倪常善:

  “把这些信纸原封不动地装回去,送回颍川公主府。”

  亲卫上前询问皇帝这信使如何处置,皇帝摆手:“他既无罪,且先不杀,你们看着他别让他出岔子就是。”

  倪常善装信纸时不可避免地看到了那封触怒皇帝的书信,哪怕是他也被吓得当即膝盖一软,一下就跪倒在了地上。

  皇帝回头瞥他一眼,倪常善冒出一身冷汗:“陛下,这……”

  皇帝双眸赤红:“你看到了,这就是朕捧在手心宠了这么多年的好皇后,背着朕做出来的勾当!把这些信送回颍川公主府,朕还要看看,几日之后,朕的好皇后是如何给她姐姐回信的!”

  他有种绝望的不甘心,心头无异于是被她狠狠刺了数刀,把他心底露给她的最柔软之处也扎得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朕何处待她不好?她要眼巴巴地去和旁人这般诉苦,说待在朕身边数年来无一日欢愉展颜?!”

  第46章

  二十多年前那个冬日的清晨,当他醒来后发现自己被自己的生母抛弃的那一刻,他都未曾有过如此的愤怒和怨恨。

  哪怕是被生母弃如敝履之时,彼时还是个无依无靠的幼童的他,也可以在饥饿与严寒中泰然处之,在短暂的伤心绝望后,他还能面色平静地思索着自己来日该如何存活下去。

  街坊四邻间有不少人投来看热闹的目光,他们都想看他哭,看他崩溃地嘶吼,看看他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会做出何等撕心裂肺哭嚎的反应,以便日后他们可以将这件事当做个绘声绘色的故事讲给旁人听,充作他们这些局外旁观者茶余饭后的闲谈的话题,

  ——一个从事下贱营生的娼女,竟然还能遇见一个真心要娶她为妻的男人,两人居然在冬日里从冀州私奔了,那娼女还抛弃了自己可怜的六岁儿子,那个孩子又如何哭、如何闹、如何衣不蔽体地在雪地里爬行寻找他的母亲,最终可怜地冻死、饿死在了那个无情的冬日。

  这故事多么有趣啊!

  一定还有许多人迫不及待地要追问,那个娼女年方几何?何等容貌?平素和多少男人往来过?她靠的是什么让一个男人可以不嫌弃她、照旧想要娶她为妻?那男人又姓甚名谁、何方人士、性情如何?那个孩子是什么样子?是如何死的?死时又是什么模样?

  但周奉疆并没有让他们如愿。后来他既没有死,也没有哭。

  他一滴泪也没有流。

  有人搭腔过来说起他的母亲,说他的母亲多么心狠多么歹毒,怎么能把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丢在这里呢?

  他也没有理睬这些人,没有和他们说一句话。

  往后二十多年里,他都以为他这一生在心理上最无法接受的事情还是母亲的抛弃。

  但今天他终于意识到他错了。

  他可以接受生母抛弃他,可以接受养母利用他,然而他却无法接受媜珠对他有一丝一毫的背叛。

  她在背叛他,她对他不忠不贞,她在背弃他们从前的情意。

  在看到周婈珠给她寄来的回信时,他喉间一直压着一抹血腥气,只恨不得当场被媜珠气得呕出血来。

  他意识到他过去自以为是为她付出的爱有多么可笑,原来他为她做的一切在她眼里都是一文不值的。

  她将他的爱当成笑话,当成累赘和负担,当成对她的玷污和侵犯,他做什么都是错的,张道恭什么也不做,她还是会继续爱这个旧情郎。

  他在他的那些臣下、奴仆、心腹们的眼里,也快要成一个笑话了。

  情绪最激烈的时候,他几乎想立刻就去椒房殿里和她撕破脸,然后将她彻底软禁起来,让她为她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她和她姐姐说,她在他身边的日子里没有欢愉快乐,日日郁郁寡欢,无时无刻不想着离开他。

  原来竟是他对她还不够狠,还没有让她体验过什么才是真正的恐怖和绝望。

  如果他真的恨她,如果他真的不爱她,他会怎么对她?

  周奉疆阖了阖眼,媜媜,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别逼我到时候真的这么对你。

  你现在还有挽回的时机,直到现在,我还可以在心里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说,这不是你的主意,这不是你的错,都是你姐姐和张道恭他们在利用你、蛊惑你,你只是太单纯了,所以才被他们给蒙骗了。

  我只要看到你写一封回绝你姐姐的信,只要你回绝她,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一切都不存在。

  爱你如初。

  但他显然对自己还是不自信的。甚至在冯氏再度入宫给媜珠送信之前,周奉疆还让佩芝去暗示过她。

  是媜珠养在暖阁里的那些笼中鸟。

  有一日媜珠去暖阁里看了看这些鸟,佩芝便在一旁搭腔说:

  “马上就是春盛时节了,外头许多人家时兴在这时节到山上郊外去放生些鸟雀鱼兽的,说是做场善事,积积德,兴许这些放生了的鸟兽们在一春里又能诞下许多幼兽,更是多子多福的好兆头。”

  媜珠微笑:“那的确是行了善事了。”

  佩芝又说:“陛下知道娘娘必定喜欢这种事,那日还问起婢子,说娘娘本就总惦记这些鸟儿养在笼中可怜,要不要咱们宫里也学学外头的风气,趁哪一日是好日子,挑些宫里豢养的鸟兽放到山上去。一则也是替娘娘行了善,二也是叫娘娘往后不必牵挂这些笼中鸟了。”

  媜珠还认真考虑了一下:“倒也未尝不可。”

  见她还真的往这上面想了,佩芝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撇了一下,说话间语气也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似的:

  “原来娘娘也觉得此法可行,婢该死,婢僭越,婢那日在陛下跟前却是替娘娘回绝了,娘娘恕罪。”

  媜珠不解:“为何?”

  佩芝遂细细解释道:“娘娘您只看这鸟儿关在笼中可怜,可咱们却并不知道鸟儿们自己是否觉得自己可怜,更没细想过,这些被人锦衣玉食一般细养长大的鸟儿,到了外间还能否活下来,咱们当真放他们,是行善还是作孽呢?”

  她指给媜珠看:“娘娘就瞧这只画眉吧,它是边上这只老得快不行了的老画眉生的。这老画眉若是放出去,必是活不长的,保管没有三天两夜就能饿死在外头。这小画眉呢,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来不知什么叫自己捉虫子吃,能放得吗?而且它还能无忧无虑地和自己母亲住在一块儿,又有天伦之乐可享。如今这母女二鸟被娘娘养着,分明就已经是一件善事了,娘娘还何苦放它们呢?”

  媜珠沉默不语,面色有些不快。

  佩芝见她被说得不高兴了,赶紧又换个语气和她讲起笑话来。

  “婢再说个好玩儿的闲谈给娘娘听,这事儿千真万确做不得假的,就是咱们周家从前真真有过的事!这还是在先帝生母俪阳公主时候的事……”

  也就是媜珠的祖母俪阳公主,昔年嫁到冀州后也喜欢养些鸟儿。

  她有一只极漂亮的大鹦鹉,那鹦鹉又聪明又漂亮还会讨人喜欢,是番邦献来的,被公主的父亲熙宗皇帝赏给公主的。

  公主因说这鸟儿金贵,又是君父所赐,一路陪着她从闺阁少女时期带到夫家周家的,所以惯常把这鸟儿放在笼子里,只有公主偶尔逗弄它时才会把它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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