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连你的命都准备一块要了,你还在这傻傻地拿她当救命稻草呢。
王医丞将这条被剔出了蛊虫的珍珠手钏恢复如初,往里头塞了两条他自己养的无毒的小虫,把这条手钏又还回了皇帝处。
手钏随着家信被送到颍川公主府,落入冯氏手中,冯氏又私下将它转交给了穆王妃。
最终,在到达陈阳陵围场围猎的第二日,穆王妃寻了个众人纷纷吵嚷的时机,偷偷把这条手钏塞进了皇后的手里。
彼时天朗气清,皇帝随众人游猎在外,媜珠身旁无奴仆侍奉,正闲散地漫步在陈阳陵围场的原野上,似是在驻足眺望着天子的归来。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应该是她陪伴在周奉疆身边的最后一日了。
穆王妃将那手钏递给媜珠后,又悄悄与媜珠说,她请她的族弟林允升挑了两个信得过的心腹手下,夜间会来接娘娘出去,送娘娘出城。
媜珠沉沉呼出一口气,压下心中忐忑和不安,一再谢过穆王妃。
她又忍不住担心:“其实我还是怕,怕他醒来之后发难问责,牵连你们……”
穆王妃心中大笑,不用怕,过了今夜之后,他再也不会醒来了!
不止是他,你也一样给你的男人陪葬去吧,你们一起上路去!
但是这话她自然不会告诉媜珠了。她告诉媜珠的是,那手钏里的蛊虫无毒无害,只会让人短暂地昏迷不醒而已。
她对媜珠宽慰道:“娘娘何出此言呢?陛下又不会知道是谁放走了娘娘,再牵连也牵连不到妾和穆王身上,娘娘安心走便是。妾与穆王,祝愿娘娘顺心遂意,一切平安。”
媜珠低声道:“但愿如此吧。”
皇帝这一日收获颇丰,而且猎得的几乎都是食肉的猛禽野兽之流,甚至还有一只通体乌黑的豹子。
他似乎心情极好,晚膳毕,携媜珠回到天子营帐内后,他又命媜珠去为他倒酒来助兴。
媜珠照做。
一坛的烈酒饮尽,他面色未变,看不出丁点醉意,只有眸色似是有些迟钝了。
媜珠依偎在他怀里,他问她这趟出来高兴么?
媜珠笑颜相对:“外头不比宫中那样拘束,妾很开心。”
他笑了笑:“但愿你在朕身边是终于有欢愉时日了。”
周奉疆说话的语速变得慢了许多,媜珠怀疑他或许是醉透了。
她伏在他胸膛前,静静等着他酒后睡去。
终于,他有了些困顿之意,起身让媜珠侍奉他更衣。
悬于皇帝腰间蹀躞带上的符牌,则被他随手丢进了媜珠的手里。
几刻钟后,皇帝沉沉睡去了。
临睡前,不知是否是饮酒过多了的缘故,他忽然对着媜珠露出了一种难得的脆弱情绪,紧紧握着媜珠的手说:
“媜媜,你今夜会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吗?我记得多年前,就是今天,就是这样一个春日,我在扬州城里重新见到了我的生母,可她抛弃了我,我知道她真的彻底抛弃了我,不爱我……那你呢?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吗?”
他对她说的是“我”,而不是“朕”。
媜珠温柔地答应了他:“妾当然会一直守在陛下身边的。妾永远都不会离开陛下。”
得到她的保证后,皇帝总算是阖上了眼睛。
这好像还是为数不多的他先于媜珠而睡下的时候。
媜珠心跳加速,她蹑手蹑脚地下了榻,将自己的长发随意挽成寻常宫女的发髻,换上一身穆王妃为她准备好的宫女衣衫,放下了身上的所有各色首饰。
临走前,她什么也没带。
新婚时他们的结发香囊,他赠她的金梳,他让人给她打的各种发簪首饰,她一样也没带。
她什么都不要。
不过她捡起了一枚他的符牌。
媜珠最后最后回眸深深看了一眼在榻上睡去的那个男人。
然后她转身向外走去。
外间侍奉的倪常善、佩芝等人果然已被人借机唤走了,只有两个媜珠眼生的侍卫把守在外面。
他们正要盘问媜珠什么,媜珠量他们没见过自己,装作小宫娥的模样做派,低声呵斥了一句:“我是刚侍奉过陛下的女人,你们也配看我的脸?”
那两个侍卫果然立刻惶恐地别过了头去,以为她是被皇帝随手临幸过的哪个宫娥,不敢再跟她说什么。
春狩在外,天子也要住营帐之内,果然没有宫中那样戒备森严。
她神色自若地离开,很快就有另外两个侍卫上前寻到了他,轻声凑上前问了一句:“周三娘子?”
媜珠颔首。
那二人立马道:“穆王殿下命我等送三娘子离开,三娘子请这边去。”
媜珠不疑有他,在夜色中悄然跟随他们离去。
一路上偶尔有人上前问查,媜珠低着头从袖中悄悄露出周奉疆那枚符牌的半个角后,这些人就识趣地退下了。
身为堂堂中宫皇后,她的逃离仿佛顺利得简直像是在做梦。
媜珠很快被人塞进一辆马车中,马车在浓墨般的夜色中渐渐朝着远方驶去,也缓缓远离了媜珠的噩梦。
在媜珠离开的片刻之后,皇帝自榻上缓缓睁开了双目。
他今夜饮了许多酒,可此刻又似是毫无丁点醉意。
醒来时,他身旁已不见了那个女人的踪迹,然她的衣裙却散落满地,显然是跑了。
骗子,她也是个谎话连篇的骗子。
当年在冀州,生母离开之前,他问他的生母说,阿娘,您是要走了吗?
那个女人仍旧不承认,仍旧是欺骗他,她说她不会走。
结果第二天,当他睡醒一睁眼后,他发现她果真是跑得无影无踪了,跟着她的情郎跑了。
如今连周媜珠也敢如此对他。
她也答应他说永远不离开,最后同样是趁着他“睡着”,她一走了之,头也不回。她也是为了她的情郎。
她们都只会抛弃他。
夜色静谧,周奉疆起身,孤寂落寞地立在一片昏暗中,脸色铁青,浑身紧绷。
不知过去多久,有人轻声在外通传了一声,说是皇后娘娘走了。
周奉疆垂下眼帘,声音暗哑:
“朕知道,让她走吧。”
她不是嫌弃宫中太拘束么?
他可以让人把她送出去自由片刻,让她看看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看看她那一点点的柔弱翅膀能经得住几回风吹雨打。
这一夜的动静到此尚未彻底止歇。
夜半时分,穆王在自己的营帐内与穆王妃商议道,恐怕这时候那蛊毒已经发作了,他们可去天子营帐处一探究竟。
一旦发现周奉疆当真死了,他们的计划就可以开始了。
穆王妃也道是。
于是,穆王借口陛下今日饮酒多,恐陛下夜间伤胃难受,特意来给陛下送醒酒汤的名义,夜间来求见皇帝。
皇帝的宦官倪常善并未阻拦,就这么让穆王入内了。
至帐内,穆王隐约瞥见床帷内僵硬地躺着两句尸体,他便以为是帝后二人的尸首,当下大喜过望,也等不及去查验究竟,赶忙先从怀中掏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诏书”,又从皇帝的御案前摸到那冰冷的国玺,抄起玉玺重重地在这封诏书上盖了个大章。
随后他又把自己准备好的诏书平铺在案上,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做好了这一切后,他立刻冲出营帐高声疾呼起来:“陛下不豫,陛下不豫!陛下崩逝前留下传位遗诏,速请三省丞相一同前来亲阅过目!”
不知为何,出乎穆王意料的是,当他高声呼喊出“陛下驾崩”这样的口号时,这样惊天动地的大消息,竟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惊愕和不安。
相反,营帐外所有人的目光都沉沉地看着他。
他猛地感到一阵寒意袭遍全身,继而双膝发软,一股不好的念头顿时袭来。
“朕竟不知,朕是何时留下的遗诏、又是何时驾崩的。”
在这一片令人恐惧沉寂之中,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穆王四肢僵硬地缓缓转过了身去:“周奉疆?”
皇帝嫌恶地冷笑:“这样自认为精明的蠢笨伎俩,你们周家子弟到底还要再玩几遍?你们不累,朕陪着你们演戏演的都累了!”
第51章
为了不步前几位主帅的后尘,邓元益在岭南战事上的强硬和果决也是超乎众人想象的。
他既不在意当地土著僚人们对于乍然发动战事的恐惧和不安,也无暇顾忌来自北地不善水战的士卒们对于渡江的犹豫,更不管什么冬汛春汛天时地利。
他只要渡江,发了狠心一定要尽早把这前朝留下的最后一点死灰给扑得干干净净。
邓元益最终决定渡江强攻的这一天,其实并不算是个好日子。
江水春汛尚未完全止歇,水位过高,水流也颇为湍急,甚至当天还下起了一场细雨,江面上也蒙着一层朦胧的雾气。
魏军的诸多副将中,对此有犹豫者不在少数,有许多人都在劝名义上的主帅韩孝直是否可以延缓渡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