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婈珠反唇相讥:“他不算你父亲,你凭什么做公主?你这些年好吃好喝地长大,不都是父亲的供养!没有父亲,没有周家,哪来你的今日?”
周芩姬怒而回道:“我吃了他十几年的饭,我就要对他感恩戴德?他一时欲念上头、随手宠幸过我的生母而后有了我,是他要生的我,为人生父,他养活我不是天经地义,我有什么可感激他的!别说是没受过他宠爱的我了,就算是被他捧在手心宠过的周媜珠,我看也未必需要去给他扛周家的牌坊!我们这些做女儿的不欠他!”
眼看姐妹二人吵来吵去是吵不出个谁对谁错来了,周芩姬又怒指一旁的穆王:
“周婈珠,你倒是烈性,你和我一个女子寻什么麻烦?你怎么不去问问这周家的堂堂男子,问问你父亲的儿子为什么不抗牌坊给他周家去复仇!问问穆王周奉弘!他和我一样享受着周奉疆给的荣华富贵,你口口声声只说我不配,怎么不说他这个男人不配!怎么不说他没有骨气了!”
穆王周奉弘坐在这牢笼的一角,听着这两个姐姐的你争我吵,互相责难,已经被吵得头昏脑涨了。
陡然被周芩姬叫到自己的名字,他也是一肚子的窝火,心知自己此番落到周奉疆的手上,必然没有活命的时机了,于是也同样破罐子破摔地怒而起身,厉声大骂起来:
“够了!你们这一群无能无知的贱妇!我看你们才是一窝的老鼠不嫌骚,你们才没一个好东西!周媜珠,你周婈珠,还有你周芩姬,你们以为自己谁比谁占理过,你们都是一群贱人!”
他指天而骂:“我父亲就没养过一个中用的女儿,不是荡妇就是娼妇,不是蠢货就是贱种,各个都该死!
周媜珠就是荡妇中的荡妇,装无辜扮无知地在周奉疆身边伺候着,踩着自己亲兄弟们的血坐上了这所谓的中宫宝座,我父亲若是有眼在世,就该第一个先杀了这荡妇再说!”
“还有你,周婈珠,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人?你也是个离不得男人的娼妇罢了!你让我们穆王府送珍珠手钏给周媜珠,哄骗她在周奉疆身边打开那手钏里的机关,说是那手钏里藏着的蛊虫可以让人昏迷,实则那可是一对毒虫,是能要人性命的!你要杀周奉疆,要杀周媜珠,好,我赞成,这对奸夫淫妇死不足惜,可是杀完他们之后呢?你居然劝我在长安造势,帮你迎张道恭重回中原复国?!
——你真是千刀万剐的蠢货啊!周媜珠和周芩姬都没你这么蠢!你都能设计杀了周奉疆与周媜珠了,你居然不想办法扶持自己的亲弟弟上位,竟然要我帮你千里迢迢迎回张道恭?张道恭给你什么了?给你正妻之位?给你宠爱呵护?连我都看出来张道恭根本不稀罕你,你还上赶着贴上去帮他!”
“周媜珠纵使下贱,那也是周奉疆先馋她的美色,是周奉疆非要她不可的。可你呢?你满脑子除了男人还是男人,张道恭不稀罕你、你也要倒贴着伺候他,你比周媜珠下贱一万倍!”
周婈珠是万万没想到自己最寄予厚望的亲弟弟也有这样指责自己的一日,没想到在亲弟弟的眼里,自己居然连周媜珠还不如……
被周芩姬和周奉弘轮番戳中的伤处,使她的内心崩溃颤抖起来,她浑身战栗,不可置信地摇头:
“不,不,你敢这样说我,你敢这样说我,我……”
周芩姬还附和道:“难道不是么?这笑话我们满长安都听说了,在岭南龙编县时,听说淑妃娘娘带着自己的侍卫请建德皇帝张道恭一起渡海出逃,结果危急时刻,张道恭一脚将淑妃踹落海中,欲自己独逃!哈哈哈哈,周婈珠,你聪明,你最有骨气,父亲在天之灵庇佑你,所以庇佑你找到的男人便是这样的!”
……
那间牢房里的争吵声后来渐渐离媜珠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她的神思模糊起来,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慢慢地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了。
她最终没有勇气再去见自己的手足亲人们。在一片麻木中,她被周奉疆带回沓樰團隊了她原以为自己此生也不会再回来的椒房殿内。
周奉疆命宫娥们去替皇后换件衣裳:“那地方污秽,给皇后脸上和手上也擦一擦吧。”
媜珠麻木而僵硬地任由宫娥和嬷嬷们折腾着自己。
后来她被人收拾过了一遍,有人扶着她在殿内的美人榻上坐了下来。
周奉疆一步步逼近她,站到她面前,漫不经心地伸手挑起她的下巴:“怎么,上次见张道恭时吐够了,这次没的吐了?”
媜珠被迫仰首和他直视,她看见他眼底的戏谑,看着他好整以暇的从容不迫,一直以来,他将一切都牢牢掌控在手心里,他什么都懂,他明白所有人的小心思,只是他懒得搭理而已。
他这样玩弄着所有人,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所有人的挣扎,也同样俯视着她。
媜珠的声音很轻,周奉疆并不确定那是不是在问自己:
“我二姐姐和弟弟,想杀我,想杀了我,原来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帮我出逃,他们是想杀了我……”
周奉疆还是接了这句话:“对,他们都想你死,只有朕愿意护着你,护你一世周全顺遂。”
媜珠“哇”地一下低头吐在他龙袍的衣摆上,扶着美人榻的扶手又是一番排山倒海地吐了起来。
她终于还是再度吐了出来。
这一次,她要吐出的是什么呢?是她对这些手足兄弟姐妹们的情意吗?
二十多年来,所谓的手足情意,所谓的姐妹情深,原来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是吗?
张道恭是个道貌岸然、人面兽心的畜生,二姐姐也不喜欢自己,弟弟也不喜欢自己……
可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呢?
第63章
周奉疆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吐,他觉得她可恨,有时又觉得她也的确可怜,可怜得让人发笑。
或许他该乘胜追击,在这时候再多骂她几句,最好能彻底骂醒她那颗太过柔软、柔软得敌我不分的菩萨心肠。
但这一刻,看着媜珠那因多日郁郁寡欢而愈发消瘦的纤细身体跪伏在地费力呕吐的模样,他却短暂地说不出话来了。
他和媜珠一起养的那只波斯猫灿娘子月余不见两位主人,正是想念他们的时候,见周奉疆与媜珠一道回来,灿娘子喵喵直叫地竖起大尾巴,从多宝阁上跳了下来,四只爪子哒哒哒地踩在地上,飞快地朝他们跑过来。
它本欲上去缠着媜珠撒娇,见媜珠情绪低落、继而忽然作呕起来,灿娘子被吓了一大跳,圆圆的金色眼睛里满是不解和担忧,尾巴也低垂了下来,默默地趴在媜珠脚边,用毛绒绒的脑袋轻蹭媜珠的衣裙。
畜生尚能感知到她的痛苦,周奉疆又岂能连畜生还不如?
他沉默地给她端来一盏温茶,轻轻搁在媜珠的边上,又命宫娥们进来给皇后收拾收拾,而他也正想出去,给媜珠一点自己冷静冷静的时间。
可紧跟在后头的,是赵太后的催逼责骂也追了上来。
媜珠这边还在一边垂泪一边呕吐,承圣殿那头就打发了个宦官过来,说是赵太后召皇后去见她。
媜珠低头不理,佩芝偷偷觑了觑帝后二人的神色,遂上前语气和缓地回绝了那承圣殿的宦官:
“我们娘娘方从夔州车马劳顿回宫里来,正是身上累乏,又有些水土不服,医官们说是叫多歇歇,不若明日再……”
那宦官连声说不可,“太后召见,叫奴婢一定请皇后娘娘过去,这是太后的意思。”
媜珠在里间听到他们的谈话声,这时候她该吐的也吐尽了,颤颤地从地上被宫娥们扶了起来,阖眼缓了缓,轻声吐息:
“告诉太后,妾会去给母亲请安的。——佩芝,叫她们来替我梳妆更衣吧。”
她并不是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
故而,媜珠这一次去承圣殿时,卸去了发间的大半珠宝簪钗,手腕、脖颈、耳垂上的首饰也是几乎一样没戴,又换了身极素净淡雅的宫裙,连轿辇也未传,垂眉顺目地踏入了承圣殿里。
媜珠跪地向她请安,赵太后冷冷哼了一下,也没唤媜珠起身,先是抬手将左右的宫娥宦官们全都挥退,殿内除了她们母女外,只有福蓉一人侍奉在侧。
她满面怒容,起身从主位的宝座上走了下来,一路行至媜珠面前,双目含恨地扬起巴掌就要扇到媜珠脸上去。
福蓉是不敢开口劝一言,而媜珠挺直了脊背静跪在地,看见了母亲扬起的手掌,可偏偏不躲不避,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最终这巴掌赵太后还是没忍心落下来。
再怎么样,这也是她唯一的孩子,唯一的血脉啊。
媜珠贵为冀州侯嫡女,自出生便被她父母捧在手心疼爱,她素性乖巧温顺,懂事听话,从未做过半件叫父母不省心的事情,自然也从未受过父母的教训惩罚。
他们连一根手指头都没舍得碰过她。
所以,赵太后这已经扬起的巴掌,最后还是哗地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