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弄溪晃了晃脑袋,试图将瞌睡虫赶跑无果后边打哈欠边戳针,针脚歪歪扭扭的,和孩童初学的字般奇怪。
田奶早已休息,如今这间屋子里只有她和林峦两人。
林峦站在门口,本是背对着屋内的,听见哈欠声才回过头。
“我来试试。”他说罢,自顾自坐了下来。
林峦将灯台拿近,敛眸看向桌上那一小块布,神色寻常。
田弄溪莫名止了困意,林峦让她去休息也不去,坐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
平心而论,林峦也并不会什么针线活,只是他的父皇热衷于这些手艺,寝殿内随处可见的绣品、木雕。
堂堂一国之君,这样的爱好总是落朝臣口舌的。
因此,林峦和皇后被迫成了一丘之貉。
两人的寝殿内随处可见各种绣品,身上装着的也都是皇帝亲手绣的帕子。
对外,这些要么是皇后闲来无事做的,要么是见有趣从宫外买来给林峦的。
林峦也被迫看了皇帝二十年如一日地“偷鸡摸狗”。
他看了二十年仍不懂刺绣有什么乐趣,如今也只是怕面前的瞌睡虫刺破手指,才一时糊涂揽下了这个活。
这种针线活都敢上,想必只要绣个形状出来就万事大吉。
林峦看着田弄溪绣的半成品,皱眉思索着。
“花,这是花。”
田弄溪不解,这么明显的东西还需要提醒?
林峦不置可否,轻轻点了点头。
他看父皇手下生花,只觉得自己并不输他,心下倒是没有半分慌乱。
只是——眼前人的眼神太过滚烫,烫得人硬生生有些手抖。
他本淡然自若,看上去如同三十年的老师傅般熟练,却在面前姑娘炙热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轻咳一声,林峦尽量忽视着炯炯的眼神,动作了起来。
他第一下就落到了田弄溪没有顾及到的地方,将那处灰暗填补。
田弄溪眼睛更亮,看向林峦的眼神带上了从未有过的欣赏。
林峦从一生下来便是万人之上,凡世人皆敬重万分,却还是被这样的目光烫得难捱。
他哪里知道田弄溪的真实想法。
田弄溪弯着眼角看林峦,忍不住轻笑。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欢喜。
那人冷峻的脸被烛光映暖了半分,往日不苟言笑的模样也变得格外温柔,像是——
像是——
很会过日子的如意小郎君。
就那种给他一两银子能拉一辆牛车回来,车上还装满了苏绣的郎君。
田弄溪笑意更甚。
幸好烛光红火,林峦微红的耳朵得以藏匿其中。
【作者有话说】
理解和尊重需要一个过程对她对他都适用!
第18章 乱心曲
◎她看见他瞳孔深处的余烬◎
卯时,田弄溪的生物钟准时响起。
她睁开眼的第一秒,视线里只有缺块瓦的天花板。
四周灰蒙蒙的,惟有那处毫不吝啬地洒下阳光,裹挟着些许尘埃,洋洋洒洒地照下来。
一如每个赖床的清晨。
再活一世,她还是咂摸不出半分早起的乐趣。
在床上蛄蛹了十几分钟后,田弄溪咬咬牙,腿一蹬、眼一睁,终于是起了床。
旭日初升,晒得人懒洋洋的。
她有事要忙,没办法悠哉自在。
于是掬起一捧清水,不断地泼自己的脸。
初春时节,实在是算不上暖和,山泉水尤为冷冽,冰得田弄溪直哆嗦,指尖些许泛白。
轻轻地打了几下寒颤后,缠着睫毛的水珠惝恍滴落,她模糊看见站在门边的人。
林峦总是如此,不管什么时候见他,都站得笔直,不染尘埃到和一棵傲然世间的雪松无异。
如果在现代,他一定是教导主任每周例行演讲时都会提及的标杆。
田弄溪不自在地挺了挺身子,莫名不想先开口说话。
昨夜夜深露重,田弄溪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欠后被林峦明里暗里让休息。
以至于她只观赏了林峦的第一幅大作。
脑海里,比起略显滑稽的小花儿,更多的是噼里啪啦的蜡烛燃爆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吵闹。
或许是离火光太近,二人的脸被灼烧得微微发红。
视线触及时,不约而同地移开。
短短的视线相交,她看见他瞳孔深处的余烬。
田弄溪莫名清醒了几分,瞌睡像被火焰赶跑了,但她还是告别林峦,阖上房门,强迫自己入睡。
睡着时不知是什么时辰,水饺已经数到了八千七百三十二个。
在肚子忍不住咕咕叫了几下后,田弄溪恨不得给自己当头一棒,让自己直接晕过去。
毕竟这里没外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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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林峦打断沉寂的气氛,看田弄溪的眼神没有收回,语气波澜不惊。
他逆着光,叫人看不清眼神。
“什么?”田弄溪有些没反应过来,她绞尽脑汁思考着,却因为脑子还没起床不得不作罢,本能地应付,“挺好的。”
林峦停了两秒,没再说话,转身进了灶房。
昨天还剩几颗小白菜,一夜*冷风吹过,已经变得恹恹的,田弄溪索性拿来喂鸡。
她蹲着撕菜时,林峦端了两碗什么出来。
碗口太深,以至于林峦走到田弄溪面前她才知道那是什么——一屉小汤包,许是太多了,被分了两碗,黄澄澄的,像是田弄溪极喜欢的蟹黄馅。
她有些震惊,问:“你做的?”
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家里没有发好的面。
林峦摇摇头。
“买的。”
田弄溪想起自己到现在都没有给林峦发过工钱,卡在嗓子里的“要不以后早饭都你管吧”硬生生换成了“你真厉害呀”。
二人分完汤包,田弄溪本着管饭的人不能洗碗的原则从林峦手中抢过碗,麻溜地撸起袖子开干。
清水争先恐后地扑向她葱葱的指尖,完成使命后被尽数舀起,盛在了木桶里。
它们的归宿是土地。
田弄溪浇完水,松泛了下身子,又扭头去了田家地里。
白天的时间争分夺秒,她得在中午左右备好菜,再赶到若水书院门口把摊子摆上。
摘了几颗小白菜和莴苣后,田弄溪经过小溪,顺路把它们洗干净了。
回到家,又直奔灶台,切菜摆盘。
这么一通忙活,歇下来时已近晌午。
灶台上还剩下半根莴苣,田弄溪做了道清炒莴苣,准备草草吃了午饭。
抽筷子时下意识抽了三双她这才想起来田奶一个上午都没出现,擦了擦手准备去喊。
田奶的屋子在主屋里面,田弄溪路过主屋,这才看见桌上的香囊。
林峦做了不少,打眼一看,堆了半张桌子,虽然针脚比不上好的绣娘,但也能用。
她忍不住停了脚,站在桌边翻了翻,见靠边的地方压着几个针脚颇松的香囊,心里涌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昨夜她睡觉时时间都不算早了,更何况林峦一个古代人,熬到后面想必神色恍惚。
正巧林峦在门外看见,以为田弄溪发现了什么,向来沉稳的表情崩了一瞬。
他不知道田弄溪需要多少,又不好叫醒去睡了的人,只好喊了问寻进来帮他。
问寻倒不为难,装了几块布使轻功走了,再回来时带了几十个绣好的香囊。
个个镂月裁云。
这堆香囊里略难看的,无一例外都是他做的。
田弄溪余光瞥见林峦,心里的愧疚快要溢出来了,夸赞的话滔滔不绝。
林峦的脸色越来越僵,好不容易等到她停顿了两秒,找到机会状若不经意地开口:“你是要去找你奶奶吗?”
一张一合的红唇终于关上,下一秒紧闭的房门就被敲响。
过了很久都没有人开门,田弄溪只好作罢,扭头对林峦说:“可能早就出去了。”
本朝规定女子十八岁才能成婚,但前朝婚配年龄皆为十四岁,因此推行起来非常艰难。
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蒙昧点的家庭想要早早开枝散叶,会用尽全力钻空子。
比如黄家人,也就是田奶的父母,田二娘的曾外祖父母。
见女儿和隔壁菜贩家不成器的儿子有些眉目,便和山这边的田家人合计,将十六岁的女儿送到了田家村。
两年光景,偷偷拜了堂的二人诞下一女一子。
短时间内生了两个孩子大大损伤了黄氏的身体,此后她也怀过几次孕,但都因为虚弱流产,直到三十三岁时——
女儿平庸、儿子怯懦的田家终于迎来了翘首以盼的小儿子。
田家三个孩子,只有比哥姐晚上一轮半的田农乐是被礼法承认的婚生子。
田农乐自小锋芒毕露,才学过人。
田家便收了心,整个家全力托举着这个有机会光耀门楣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