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字的黄氏宠惯孙子,将这些事当成睡前小故事说给他听。
坐在旁边的田二娘从针线活中抬起头,问奶奶叫什么名字。
奶奶每日的故事里都没有提及自己的名字,她很好奇。
可奶奶只是给弟弟掖了掖被角,摇头说自己不记得了。
她不明白怎么有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
这份疑问生根发芽,直到她离开这个世界也没有消弭。
有人接过了它。
田弄溪扫了眼和记忆里没什么区别的房间,阖上房门。
“我们先吃吧。”
田奶因为孩子生得早,实际年龄并不大,算虚岁也才五十有九。
腿脚麻利的她时常和亲朋走动。
这段时间住在庄家,没有机会叙旧,今日出去找友人了也不一定。
田弄溪给奶奶留了碗饭,风卷残云地吃完自己的那份就将院里停放的板车推了出去。
这是她不久前在王木匠那订下的,这段时间他紧赶慢赶的,昨日夜间就把板车送到了。
“你今天去吗?”田弄溪有私事,实在不愿有人陪着,还没等到回答就自顾自推了车要走。
“去。”
她嘴角垮了一瞬,干巴巴地笑,脑子里已经构思好了甩人路线。
“但我不能陪你太久。”林峦说。
田弄溪偷偷松了口气。
推着车走不快,二人到时若水书院已经快下学了。
田弄溪在和昨日一样的地方停下,告别了林峦,百无聊赖地等着。
她让林峦不用等她,自己先行回家。
理由是她要去买菜。
浑厚的钟声响了三下后,铜环沉重地敲打木门。
敦厚的声音传来的同一秒,脚步快的学子和蛇一样沿着小厮才打开一半的门呲溜出来,看见门口的摊子时眼睛亮了几分。
“味道好”“物美价廉”“比家里的火夫做得好”学子们的赞美蜂拥而至,甚至有人赠了田弄溪一首打油诗。
没过多久饭都卖完了,木箱却没有空。
田弄溪数了数垒得整整齐齐的食盒,共五十三个。
今日准备了八十份餐食,没过一个时辰就都卖光了,还明确了明日再不济也有五十三个顾客这件事。
田弄溪乐不可支。
“入账八百四十二文”的机械音如约而至,她却收了笑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凡事讲究有凭有据,她这样贸然上门实在风险太大。
今日她一直关注着往来过路人,却没有看见田农乐,不知是昨日他察觉到了异常,还是他本就是个谨慎的人。
田弄溪推着板车先去步芹那送了樟脑丸,见太阳要落山,这才将板车扔在步芹的小院里,自己出发了。
庄家大门在斜阳下熠熠生辉,门口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小厮。
田弄溪走近没多久,站在左边的小厮迎了上来,弯着腰请她,“田小姐。”
她只来过一次庄府,却被记住了。
田弄溪有些不习惯地点了点头,说:“我自己去就行。”
穿过蜿蜒如卧龙的长廊,她寻到记忆里的地方。
长势极好的垂柳霸占了些许池水,枝条浮在池面上,微风吹过,簌簌地晃,将潋滟水光剪成碎金。
锦鲤甩尾,在涟漪中嬉戏,不知来人心里的纠结犹豫。
隔着池塘,她对上那双清冷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再过几章就要写到文案了!(终于!)
第19章 再进府
◎周遭被一股冷气垄断◎
庄雪翎一个人坐在亭内,说赏景,其实心思全不在这儿。
她手轻轻搭在点心边,没有动一块。
因此当她的视线扫过池塘边的春色,落到田弄溪身上时,是有些微微愣神的。
不过很快,她就收拾好了情绪。
穷丈夫家的穷孩子,整个家的男丁都在庄府,就是池塘里的鱼都能猜到她是来干什么的。
庄雪翎对这个侄女没什么看法,简而言之就是漠视,和田家人一样漠视她。
普普通通的小姑娘,浑身上下只有那张脸略微出彩点,便是捏在手上逗乐都嫌无趣。
更遑论浪费时间干点别的呢?
庄雪翎随手捻了块点心,边抿边看着越来越近的身影。
直到田弄溪一只脚踏进亭子,她才和突然惊醒般“嗯?”了声。
“坐,二娘。”
嘴巴是勾起来的,眼里却没很深的笑意。
田弄溪不是没看见,却还是大剌剌地坐了下来。
她脑子里有重物压着,弦摇摇欲坠。
来的路上,还在努力回忆这位二叔母究竟是什么性格。
遗憾的是,庄雪翎和田家不常来往,田二娘又腼腆至极,偶有全家一起去庄家拜见时也会独自留在家里。
因此田二娘只在过年时见过庄雪翎匆匆几面。
对她的印象只有两个字——冷漠。
无论田家发生什么都置身事外的二叔母,大抵从来不觉得自己和这个贫穷的家庭有什么关系。
田二娘没有羡慕过,没有人教她干活之外的事。
田弄溪笑着和庄雪翎打招呼,她是很自矜的人,即使在家也披罗戴翠。
璀璨的阳光不多不少地落在她身上,衬的整个人光彩溢目。
在两个世界都既没有钱也没有爱的田弄溪垂着眼睛看桌子上精美的点心,心里产生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压了压心绪,在庄雪翎开口问之前说:“二叔母,我来看看小祖和爷爷。”
“小祖?”庄雪翎微微笑了起来,“庄家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
田弄溪懂了,问:“他现在叫?”
“嘉赐。”庄雪翎说,“庄嘉赐。”
田农乐读过点书,却还是脑子不清醒,选了几天选出个嘉赐。
嘉是庄家这一代的辈分,赐则是上天恩赐。
不再有新生的庄家,借了他田家的种狸猫换太子,此乃恩赐。
庄雪翎不置可否。
她不明白庄家人的急切,只觉得不管是田耀祖还是庄嘉赐都不是庄家人。
田弄溪点了点头,她并不在意。
只是刚要开口时话锋一转,不知怎么就拉了二人出来做挡箭牌。
庄雪翎说:“他不愿意,哭闹得惹人心烦,你二叔送去祠堂了。”
田弄溪咽下即将冲破喉咙的笑,皱起眉毛,一副不认同的样子。
她本能演了起来,却又想起自己来这儿的原因,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举动,刚压下的笑意又浮了上来。
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表情让庄雪翎有些警觉,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便宜侄女,问:“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就是……”
庄雪翎不愿听,打断说:“府上的郎中配了点良方,药都抓好了,你回去的时候带给娘。”
田弄溪才刚坐下,就谈到“回去”,赶客之意溢于言表。
“好。”田弄溪正犹豫呢,心里的十级大风不停地刮着,在这一刻吹向了不说。
扶涟被唤出来,领着田弄溪要去拿药。
她乖巧地站起身,却在离开亭子后停了下来。
“田姑娘?”扶涟对田家人没甚好感,自然语气不佳,硬邦邦地说:“路在这边。”
一直若有所思的女孩神色突然坚定了几分,抬眸对她笑了笑,转过身又进了亭子。
庄雪翎微皱着眉看向这个不熟悉的侄女。
“有件事。”田弄溪有些难以启齿,不知道从何说起,索性不假思索,“二叔他……”
……
/
一辆马车不急不缓地行驶,速度慢到往来人侧目而视。
它正巧和推着板车的田弄溪并肩。
田弄溪只顾着埋头走路,脑海里还在回放庄雪翎的一举一动。
下一秒,清风将一道温柔的声音娓娓诉说。
那音色很熟悉,几乎是同一秒,这具身体不由自主地追踪起声音的来源
——马车里。
田弄溪猛地抬头看向马车,甚至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风溜进马车内,带起一小片素净的帘子。
从田弄溪的视角,只能看到一小半消瘦的侧脸。
前面的行人给两辆车让了道,车夫扬鞭提速。
马蹄“哒哒”扬起,没带起来一粒灰尘。
离开这条街时,刚并肩的姑娘已经不见踪迹了。
田弄溪推着板车回家,只觉得这些天成日吃那么多不是没用的。
身体好了点,一个人推着有点重的车倒也没太累。
她推着车到了家时,天还未完全黑透。
正是饭点,小巷内人声鼎沸,衬托的田家和隔壁戚家格外寂静。
家里本就破败的门槛因为要推板车被田弄溪一刀劈没了,她轻轻松松推着板车进了小院。
家里一片漆黑,唯有月光皎洁,树影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