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弄溪将板车上的东西尽数搬进房间,磕磕碰碰间打断了寂静。
黄氏听见动静,从主屋里走出来,一只手扶着门,身上的药味飘到田弄溪鼻子里。
她从东西中抽身,抬头喊了声奶奶。
田奶走近想帮忙,正好拿起了庄雪翎给的药。
足足五大包药,被用绳子捆在了一起。
“这是二叔母的心意。”再次看见这些药,田弄溪有些气恼,不欲多言。
田奶立马接了过去,问:“你去你二叔那了?”
田弄溪“嗯”了声算是回应,弯腰将刚买的礼品拎进房间。
“看见小祖了吗?你二叔母对他可好?”
“看见了。”田弄溪拍拍手,站在房门口看着最后一件大东西,“挺好的。”
只让跪祠堂,都没把他变成祠堂里被跪的。
田奶还是不放心,想起今日听到村里的流言,沟壑纵横的脸紧紧揉作一团。
半晌,喃喃道:“过得好就好,过得好就好,我人老了,以后一捧土的事,骂我就骂我,小祖好就好。”
她一段时间没回来,今天出了门才知道这件事在村里传开了,往日那些相熟的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
田弄溪不置可否,半挽着袖子的手臂用了些力,准备一个人将木箱抬起灶房。
这木箱不算大,但里面装了几十个木制食盒,自然要费些力气。
若是田弄溪自己的身体,她倒是有把握轻松抬起来,还能拎着转个圈,在师兄师姐面前装个大的。
田弄溪两只手紧箍在木箱两侧铁环处,正在掂量它的重量。
几乎是同一秒,周遭被一股冷气垄断。
田弄溪以为田奶在帮她,不想麻烦老人,下意识使了点力气要抢回木箱,却在眼神触及到来人时生生停下。
这木箱有些年头了,两侧的铁环做得异常小,仅仅够一人拉着。
林峦低着头,指尖无意擦过田弄溪的虎口。
不过半秒钟,将木箱接了过去。
他没问,径直走向灶房。
田弄溪本想跟上去,被田奶的话打断。
“你爷爷什么时候回来?”
“不清楚。”田弄溪没撒谎,实话实说,“没看见爷爷。”
田奶没再说话,叹了口气。
那边林峦已经出来了,田弄溪还是自顾自走进灶房。
果不其然,田奶抑郁寡欢,没有做饭。
田弄溪就着月光把木箱打开,弯腰从里面掏出明天的备菜,数好份量留了一份。
她刚把菜板放好,林峦端着一座烛台进来。
周遭骤然变得明亮,田弄溪下意识追寻光的来源。
林峦见她看过去,说:“回来的路上买的。”田家潦倒,不舍烛火。
“多少钱?我给你。”
“……忘了。”
烛台被轻柔地放在灶台上,一人择菜一人洗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大多数时候都是田弄溪在说,林峦在听。
性格使然,她话并不算多,比起和人谈天更习惯自己在心里思索。
今天许是思虑繁多,脑子里没有空地留给田弄溪了,她又不想再想东想西,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以至于林峦还没想好上一个问题的答案,田弄溪已经开启了下一个话题。
说到后面,他终于明白她只需要倾听,不需要回应。
“煮个玉米,蒸个鸡蛋,可以吗?”
“好。”他回来得匆忙,没有经过临卿阁。
“吃完去捣樟脑,然后洗漱、睡觉。”
“好。”问寻就在屋顶。
……
“我有一个友人……”田弄溪说,“她的友人的丈夫红杏出墙,我的友人是不是不该多管闲事?”
“好。”
“……”林峦知道田弄溪去了哪儿,却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及。
沉在夜色里的秘密被轻巧揭开,一时间,本就静谧的灶房只余水珠滑下玉米的滴答声。
半晌,林峦喉结滚了滚,说:“你没做错。”
“是我的友人。”
“你……的友人没做错。”
田弄溪凝眸看了眼林峦,将打好的鸡蛋放入锅内。
水蒸气在二人之间筑起一道瑟瑟的屏障,热气熏得田弄溪睁不开眼。
她慌乱走出灶房,知会院内的奶奶,“饭好了。”
“你们吃。”田奶忙着煎药,头都没抬。
田弄溪没强求,回灶房端了菜,往石桌边走。
二人刚坐下,门口就传了几声不急不缓的敲门声。
“咚——咚——咚——”
田弄溪放下筷子,问:“谁?”
“二娘妹妹,是我。”模糊的声音隔着门传来,“衡安。”
第20章 故人归
◎一时忘了分寸◎
门被从外面轻轻推开,却还是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铁环早已生了锈,像是刚被人擦过,伴随着动作在月光下泛着泠然的光泽。
梅花早就开过了,如今簌簌地落,落到地上有些许踩踏痕迹的青苔上,将田弄溪的裤脚染至幽绿。
步子有点打滑,田弄溪稳了稳,问:“你现在不读书了?”
“嗯?”戚衡安先是不解,直到目光跟着落到了梅花树上,脸微微发红,“寒风侵肌,只好、只好暂在屋内……”
他话还没说完,屋内传来几声急促的咳嗽,打断了二人的交谈声。
戚衡安声色紧张起来,眉毛皱起来的同时嘴巴紧紧抿了起来,步子也迈得大了点。
戚家虽和田家比屋连甍,却不比田家只是一座一进院落,这座小院有足足三进。
第一、二进是日常活动的地方,第三进才是主人家住的屋子。
咳嗽声从关得严严实实的雕花窗棂中钻出来,就连前院都听得一清二楚。
田弄溪将手中的礼品往上提了提,三步并两步地从湿滑的青苔上跨到石头小径上,再抬头时只能看见戚衡安匆匆的背影。
她跟着戚衡安飘扬的衣带进了第三进院落,心里七上八下的。
刚戚衡安来敲门时她便知道今日在瑞阳街上遥遥一瞥并未看错,那犹抱琵琶的半张脸确确实实是戚夫人。
记忆比她先认出来。
田弄溪庆幸自己当机立断去买了些恰到好处的礼品,却又忍不住有些紧张。
这是很疼爱田二娘的长辈,或许比她的家人更了解她。
戚衡安早已敲了门进去,正弯腰和他娘说些什么。
田弄溪笑吟吟地站在门口,象征性地敲了敲门,语气轻快:“戚夫人,您回来啦。”
“二娘来啦。”戚觅接过儿子递来的软枕靠上,朝田弄溪招了招手,声音有些沙哑,“两年不见,都长成大姑娘了。”
还未成人的孩子像春日的柳树,稍不留神就抽条了,若是一直看着倒看不出什么,要是因为什么事耽搁了一会儿再去看,那变化足以让所有人啧啧称奇。
正如衡安常年伴她身侧,她就看不出什么。
二娘许多日子没见,乍一看和换了个人似的。
田弄溪走近,手被拉过去。
触感有些冰凉,她轻轻瑟缩了下。
极短的动作却被戚觅捕捉到了,她把温热的汤婆子塞到田弄溪手上,责备地瞪了眼儿子:“安哥儿也真是的,说了明日喊你来尝尝我的手艺,听见你回来却已忍不住了。”
说完戚觅才意识到这话说得露骨,忙转了话题:“家里人可还好?”
面前的姑娘不像从前一般羞红了脸,只点了点头,说:“都好,是我明日有事要忙,这才来叨扰。”
明日是三月廿一,恰逢若水书院十日一次的旬休,田弄溪本可以休息一天,但是前段时间种的白菜都长出来了,不拔不但影响口感,还会导致土壤养分消耗过度。
她想了想,准备借这个机会验证一下菜菜的作用。
如果因为它不在就做不到所谓的“高于市场价百分之三十”,
那真的很菜了。
“谈什么打扰,我也想早点见你呢。”戚觅拍了拍田弄溪的手,打趣道,“从前都喊我伯母,如今倒是生疏了。”
田弄溪回神,乖巧地喊:“伯母。”
“明日什么时候回?”戚觅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这才接着问,“忙完来吃饭,喊上你爷爷奶奶和弟弟。”
她习惯了凡事亲力亲为,这次回来也没带奴仆。
坐在一边的戚衡安看了眼田弄溪的脸色,突然插嘴:“娘,您身体不好就别操劳了。”
戚觅嗔了眼儿子,说:“这是嫌弃我了不是?”
戚家杏林世家,她这两年在家调理,身体却始终不见好。
今年开春眼瞧着是缓和了些,着实思念这片土地,便央着父亲要回来。
一来祭奠下亡夫,二来……戚觅扫了眼自己的儿子,又拍了拍田弄溪的手,“不忙了就来。”
“好。”田弄溪倒不为难,少做一顿饭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