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不让说。”田弄溪理所当然地继续说,“但我没答应不说。”
子时一刻,打更人第二次喊着“平安无事”经过小巷后,田弄溪睁着惺忪的睡眼爬起来。
月色如墨,一人站在石榴树下,夜风袭人,识趣地把他身上的香气送到田弄溪身边。
她慢慢挪到这人面前。
那人好听的声音如月色下的涓流,“陪你。”
谁需要了!
田弄溪哦了声,直到举起手中的烟花时才犹豫起来,“你真的要去吗?”会不会是鸿门宴?她未说出口的担忧被紧蹙的秀眉揭露。
夜风吹散她的碎发,漆黑的发丝间,一双星眸眼也不眨地看着闻听峦。
“他伤不了我。”闻听峦抬起的手又放下,有意识地放软语气,“不必担忧。”
他接过田弄溪手中的烟花对准西南角的天空,“咻”地一声,夜色被短暂点亮。
无趣的色彩印在身边人的眸中,她的瞳孔如流光溢彩的宝石。
宝石扭过头,手轻轻在他眼前挥了挥,“我去睡了。”
宝石又撂下一句,“你也早点休息。”
宝石的背影急急忙忙的,甚是可爱。
闻听峦看她同手同脚的步伐,看她“砰”一下关上门后带起的灰尘,听她将自己砸上床时木床的“吱呀”声,听她沉沉睡去作乱的虫鸣。
袖中飞镖露出一角,冷光战栗知了,识趣地飞往院外。
闻听峦收回视线,终于像化雪的溪流,抬起脚走向大门。
他轻轻阖上门,看不远处沉闷的树。
“出来吧。”
【作者有话说】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诗经》
此男在意识到老婆对自己有好感后几乎藏不住恶劣本性,只是不敢打嘴炮还得装出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样
田小溪:[问号][害怕][愤怒][化了][托腮][红心]
第35章 印子钱
◎田弄溪笃定:“你有病。”◎
自从穿过来后,田弄溪的生物钟准得比高三下半年还可怕。
再加上心里有事,她起床时天才刚亮。
坐在床上,她无声感叹——没事可以睡到自然醒的日子被该死的系统毁了啊!
捕捉到关键词,系统跳出来,“宿主,很遗憾菜菜死不了呢。”
田弄溪敷衍地赞叹了声,打着哈欠穿好衣服。
她开门时有些紧张,生怕田农乐已经过来了。
没成想院内空无一人,就连黄氏和田耀祖也不知去了哪儿。
本就冷清的田家小院连虫鸣声都没有,像一场大戏落幕后被遗弃的戏台。
田弄溪走到小院里唯一有声响的地方,蹲下去看埋头吃饲料的鸡。
她手刚试探性地触摸到羽毛,视线里陡然出现一个高挑的影子。
“醒了?”闻听峦换了身月牙白色衣裳,整个人和破落院子格格不入。
“嗯。”眼看他也要蹲下来,田弄溪站起身,莫名其妙拍了拍自己压根没碰到鸡的手。
闻听峦笑而不语,指了指主屋方向,笑容揉碎田弄溪眼底的落寞。
“这是……你准备的?”洗漱完的田弄溪看着一桌佳肴瞠目结舌。
“嗯。”
田弄溪想夸他又不敢,强行将话咽下去,憋得只能将嘴里塞满包子。
“是我让人准备的,我端进来的。”闻听峦摸了摸鼻子,“趁热吃。”
田弄溪点头如捣蒜,还没忘吆喝闻听峦一起,他坐在一旁什么都不干只盯着她看,盯得田弄溪面红耳赤。
闻听峦摇头,只说自己吃过了。
她被直勾勾盯着,不自觉小口吃起来。
胃口又太好,一顿饭硬生生吃了一个时辰。
直到有人钻进屋,田弄溪手中还拿着筷子。
那人戴着一个足以遮住整张脸的帷帽,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麻衣,自顾自进了门。
取下帽子后田弄溪才敢认。
她感叹:“其实这样更显眼。”被胡子拉碴的田农乐敢怒不敢言地瞪了眼。
“林公子,在下叨扰了。”田农乐装得人模人样,眼里闪烁的精光却藏不住。
闻听峦收起笑容,淡漠颔首。
在自己的地盘只能站着的感觉不好受,田农乐的自尊让他怒火中烧。
奈何他被从牢里救出来后,又陷入死门。
生路要自己寻。
田农乐自觉从一介书生混到现在,靠的是自己对形势的判断。
有人要杀他。
天要他死,他就去找更高的天。
人要他死,他就先将人送上刑场。
他先看向田弄溪,“你先出去吧。”
二人同时开口。
“好。”
“不必。”
田弄溪起身,拿走一屉小笼包,笑眯眯地说:“你们聊。”
“你陪着我。”闻听峦突然开口,拦住她后又补了句,“好吗?”
田弄溪眨眨眼,坐了回去。
比起留在这被迫和闻听峦更深层绑定,她更想回到自己的小屋做樟脑丸。
但她还是坐了回去。
因为那道炙热的目光。
田弄溪觉得自己不对劲。
她没空管其中的奇怪,往闻听峦身边一坐,顺手将桌上剩的菜往旁边移了移。
性命比自尊重要,田农乐不置可否。
他直挺挺跪了下去。
“岐王要杀我。”田农乐尾音颤抖,右肩疼痛难忍,整个人还深陷被暗箭刺穿的恐惧中。
“这里不安全。”
“求您给我一庇护之处。”
他在赌。
赌眼前人的尊贵。
“我如果死了,田家所有人都逃不掉。”
赌他对侄女的珍重。
“我被判刑左不过就是死,岐王却连这点时间都等不了,将我接出来,又要置我于死地。”
赌他迢迢千里,为取敌首之颅。
田农乐咬着牙一字一句,牙齿打颤的声音像寒冬腊月里被困兽啄食的冰湖,一下一下敲在田弄溪心上。
她坐立难安,不动声色往另一边挪了挪。
好想走。
田弄溪垂眸掩住眼底惊涛骇浪,蜷缩起的手指被温柔包裹。
她抬头,闻听峦收回手,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无声安抚。
跪在地上的田农乐眼睛蓄满泪水,没注意到二人的暗流涌动。
一滴泪溅到地上,被他低下的头挡住。
一下、一下、又一下,他像是要把怨恨发泄般,重重地磕在地上,额头渗出的鲜血沾染空气。
半柱香前还洋溢着饭菜香的屋子被血腥味充斥,地砖上不断交叠的血块凝固成鲜艳的坟墓。
闻听峦古井无波,落在地上的人身上的眼神如同施舍般轻飘飘。
“我帮不了你。”
田农乐错愕地抬起鲜血淋漓的头。
地府传来的声音毫不怜惜地撕开他的遮羞布,
“我帮了你,枉死的百姓在奈何桥岂不是等不到你?”
“大人!大人!”田农乐脸上血汗交织,疼痛逼得他眯起眼睛,爬向声音的源头,抓起那人的衣摆苦苦哀求,“我什么都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岐王以我为刃,从不瞒我半分。”
“他担忧事情败露,派死士杀我就是证据!”
他突然想到什么,用蛮力撕开自己肩上的衣服,铁锈味霎时充斥在座各人的鼻尖。
田弄溪离得不近,只能看见他因为孱弱几乎不见阳光的惨白皮肤,看不见这铁锈味的来源——糜烂的肩部皮肤流淌着深褐色的浓水,最中间赫然插着一支未拔出的箭头。
饶是如此,这样的惨烈景象也让她轻嘶了声,移开视线。
“皇上!皇上派您来此,若只取了小人性命不好交差!”田农乐俯首,重重磕了三个头,“愿为犬马,将功补过。”
他深谙博弈之理,自觉离死亡的距离被自己拉远,眸中闪烁着精光,弯起的腰已经直挺起来,想夺回些许尊严。
闻听峦不为所动,鼻间溢出一声轻笑,“岐王不称手的兵器罢了,对圣上更是无用。”
田农乐软成一摊烂泥,双手强撑着不让自己瘫倒在地,指尖泛白,“不用,怎么知道称不称手呢?”
他噤声须臾,突然来了力气,指着一旁的田弄溪添砖加瓦,“她!我是她二叔,把她送给大人当侍妾!”
陡然被提到的田弄溪猛地回神,可惊可愕。
“搞笑呢?”她一双杏眼瞪得极大,“噌”一下站起身,拍桌喊,“你有病吧?”
“你爹娘早逝,我白养你这么多年,廉耻恩情也该懂得怎么读。”田农乐凉飕飕地白了她一眼,直起身子朝闻听峦作揖,“林大人乃陛下亲信,位高权重,你一大字不识的乡野丫头,能伺/候大人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你识字,你去伺/候。”田弄溪对他比了个中指。
虽然没人懂其中含义,但她面色极臭,气得田农乐差点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