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宠着吧。
她叹气,因为怕吵醒身旁的人都不敢出声。
风掠过珠帘,檀香漫进田弄溪鼻尖,她睫羽轻垂,用眼神勾勒腿上枕着的男人的高挺鼻梁。
不管刚是真困假困,如今他是真睡着了。
薄唇不再紧抿,呼吸也逐渐平稳。
田弄溪嘴角无意识弯起一个亲昵的弧度,将被风掀起的帘子*按回。
已是黄昏了,夕阳把树叶打得黄澄澄,能看见叶子毛茸的纹理。
她自从穿进来,就没有去过比瑞阳县还远的地方,如今居然直接动身前往京城。
还是皇宫。
期待,又微妙的紧张。
开辟新地图的她摩拳擦掌要骑马,被闻听峦以路途遥远为由拒绝,只好坐上马车。
车夫是个寡言的中年男人,冷冽得如同他腰间闪寒光的匕首,从动身到现在只开口行过礼。
田弄溪随手拿起长案上温热的茶抿了口,揭开一角车帘悄声问车夫什么时候能到。
他拉着缰绳说:少则两日,多则四昼夜。
田弄溪道谢后又靠回软垫上,瞪着眼看丝丝缕缕的香雾,终于意识到这是段不短的旅途。
幸而她离开前特意去若水书院将做好的餐食全卖了出去,一直在不远处的茶摊看这边的徐掌柜见她所言非虚,当即要和她签字画押。
因为她还想着把自己的手艺发扬光大,并非是给他独家配方,以后自己不干了,所以只分了两成利。
但徐掌柜的食肆生意不错,再加上若水书院的学子得知以后只能在他那儿吃到田弄溪的餐食,一传十十传百,带去了不少人。
就这么短短一会儿功夫,田弄溪留在他那儿的木箱已经装上了几百文。
时不时还有步芹那边零碎的几文钱加上去,脑海里机械的数字停停升升,虽然不多,还没够到下一层奖励,但至少离目标越来越近了。
她没什么物件,只带了一个小包袱离开。
里头装着荷包和琐碎物件,没几件衣裳首饰,一是本来就没有,二是她收拾东西时闻听峦一直靠在门边劝她什么都不要拿。
他秉持着不能进女子闺房的原则挺拔如松地站在门口,视线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的动作。
田弄溪收拾了没一会儿就缴械投降,把包袱往他那边一扔就走出了门。
她东西少,再加上本就不受重视,这么倒腾了好久都没见主屋出来人询问。
所以她主动走了进去。
黄氏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田耀祖坐在一旁默默温书。
见她来了,二人都没有多余的动作。
田弄溪没坐,站在靠门口的地方,语气寻常地说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
这事果不其然要费一番口舌,黄氏还没听完就要请族中长老把她关起来,田耀祖则是哭哭啼啼地要跟着一起走。
她把手一摊,二人都噤了声,直勾勾看她掌心的银钱。
那是她分出来的三十两。
二十两算她蹭吃蹭喝蹭住蹭地种的报酬,
另外十两是谢刚穿进来高烧时的那方帕子。
她把银子放在木桌上后就径直走出去了,没人阻拦。
上马车了,两人出来相送,语气倒是柔和不少。
田弄溪自然也笑眯眯的,因为她拿走了田家的地契。
/
路途遥远,舟车劳顿。
虽说闻听峦给田弄溪身下垫了厚厚的软缎,到客舍时她还是觉得浑身无力。
店小二躬身请二人入住最顶层的上房,她刚阖上门准备小憩又被敲门声喊起来。
打开门,闻听峦嘴角噙着笑意央她让他进门。
她偏身让他,闻听峦进来了,才看见被他高大的身子挡住的店小二。
店小二是来送菜的,捧着托盘,碗里摆着几碟色泽勾人的家常菜。
正巧闻听峦也在她这边,二人便一起吃了。
虽说都是常见的家常菜,但田弄溪又饿又累,还是吃了不少。
良久,她终于拒绝闻听峦夹过去的菜。
放下筷子接过闻听峦递的水,田弄溪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子,餍足地靠在椅背上舒展身子,眼角眉梢都浸着满足。
食困真是古往今来吃饱喝足的人难逃的宿命。
她仰头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间看见笑吟吟盯着她的男人。
一看闻听峦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田弄溪瞟他的眼神越来越频繁,最后终于忍不住了,解释自己只是单纯饭量大,没有被饿着。
任何时候都没有,她加重语气强调。
次日上马车时,长案上多了几个装满了糕点的黄花梨食盒。
马车驶了两日,第三日午后,几人进了京城。
进京时田弄溪正枕在闻听峦膝上翻书,忽听喧声如沸。
她撑起身子掀帘子才发现自己已经入了城。
这马车看上去平平无奇,但竟没人敢拦,进城门时连停都没停。
瑞阳县已经够大了,京城更是壮观。
人群摩肩接踵,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街边的小摊整齐排布,在纵横交错的街道中不显杂乱。
真的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了。
田弄溪这才有了实感。
马车在人群中缓缓驶着,不多时蓦然静了下来。
往前几十米便是朱漆宫门,着甲胄的侍卫分了两列,约莫数百人,威严肃穆。
田弄溪目光触及宫墙上远眺的一小撮人,攥着窗沿露出的半张脸猛地缩了回去。
她搭在闻听峦大腿上的手轻轻拍了拍,见撑着脸阅书的男人看过去才小声问:
“那不会是……?”
闻听峦掀开一角珠帘,只淡淡一瞥又放下,将自己的手覆在田弄溪手上,敛眸颔首。
田弄溪:“……”
手掌的温度冰冷如她凉了半截的心,田弄溪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被闻听峦半失落半无奈的眼神扼住不得动弹。
她蹙眉欲哭无泪,倏尔被一股力道拽进怀里,闻听峦突然放下书欺身而上,收紧手臂把她往怀里揉。
这拥抱来得毫无征兆,田弄溪和清冽的雪松味撞了个满怀。
闻听峦下巴磕在她肩上,声线颤抖,尾音断断续续:“小溪答应了我……不作数吗?”
“我只是问问。”田弄溪摇头安抚。
她扯住他袖口,语气平静到看不出来一丝波澜,但微微发抖的指尖暴露了她的无措。
“可是这么大阵仗?”
“要不我还是……”命运的后脖颈猛地被扼住,田弄溪被迫直视隐隐不爽的男人,“马上下去。”
第45章 接风宴
◎幽暗的烛火照得裙角翻涌的嫩绿色格外灵动◎
马车驶入宫门后,闻听峦喊停了车夫。
他利落地踏下马车,侧身叮嘱早早等候在一旁的内侍,垂在身侧的手自然地悬在弯腰掀开车帘的田弄溪眼前。
她搭上他的手,借力跃下马车,这才看清皇宫的一角真容。
朱墙高耸,宫道宽阔。
这许还是皇宫外沿,整条宫道只能看见来回巡视的玄甲侍卫,只有零碎几个宫人正贴着墙朝这边行礼。
回音空档,更显肃穆。
田弄溪侧目打量着,眸中盛满新奇。
一直留意她的闻听峦感受到她的无惧,眼睛弯成月牙,笑吟吟道:“走吧,父皇母后在等着我们。”
闻言田弄溪顿时恹了,五官皱巴巴黏在一起,身上崭新的嫩绿色襦裙上绣着的花枯萎了一瞬,但她还是点头说好。
深吸一口气后,田弄溪凛然地扯开闻听峦的手,递给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
她本想问闻听峦是如何解释这段莫名的经历的,奈何路程太短,还没走两步便看见不远处乌泱泱的人群。
最外侧的太监先瞅见二人,下一刻极尖锐的嗓音冲破朱漆宫墙——
“陛下,娘娘——殿下归——”
人群又乌泱泱地跪下。
闻听峦抬手免礼,人群自行分散到两侧。
刚赶过来的仁宣帝和林皇后站在宫道正中间,逆着光看不清眼底神色。
闻听峦撩起蟒袍下摆,躬身行礼。
来的路上田弄溪特意让闻听峦教会她行礼,此时颇为熟络地要跪下,口中还脆生生地说着吉祥话。
林皇后略过闻听峦扶起她,笑得慈眉善目,语气温和,“不必行大礼。”
她的手心干燥温暖,田弄溪顺势起身。
仁宣帝负手而立,明黄龙袍威严逼人,一言不发。
看上去是极其端肃的父亲,
如果不是她不经意瞥到他泛红的眼眶的话。
但田弄溪把这点归咎于自己见识少。
别说不正常家庭,正常的家庭她也没见过几个。
见到在外奔波的儿子回家,就算只是几天未见,想哭也是正常的……吧。
林皇后走在她身侧,不时问些寻常的话,凤目里盛着温情,打量的眼神并不致人难堪。
田弄溪不自觉握紧的拳逐渐松开,心情也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