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范禀大步走上前拦下二人,他人高马大的往两人面前一挡,把那郎中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你如何证明你们店和这三个人没有勾结。”
“不是,你……”你有病吧。
好不容易咽下对自己不利的话,田弄溪笑得像屠夫面对过年时待宰的肥猪,不耐烦中带着一丝期待,“那报官。”
她站起身。
“至于咸菜我会各留存几份送往衙门,大哥若是怕我有所欺瞒,可即刻随我去取。”
“呵,谁不知道官商勾结,报官能有我们百姓好果子吃?”
“商——我吗?”田弄溪露出今天第一个真情实感的笑容,“你多虑了,我上哪认识官府的人。”
本专心看戏,只有轻微人声的人群中突然爆发激烈争吵,一人高声喊:“店大欺客!”
一人接话:“是啊,她如此咄咄逼人,看得小生不寒而栗。”
一人咒骂:“你这死婆娘,我就说外乡人开的店不能去,死活不听我的,要是我的好大儿也吃出什么问题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田弄溪:“……”
她反应很快,一瞬便意识到这几人声音太大,眯着眼欲看清他们的长相。
江尝拎着锅铲跑出门。
许是他太过气势冲冲,手里拿着的锅铲被衬成利刃,人群如惊弓之鸟般一哄而散。
没拦住他的田弄溪放下徒劳的手,哭笑不得。
混乱中,唯一人笔直地站在原地,舒展从容的眼神直直撞进田弄溪眼底,见她皱着眉看他,气定神闲地背手走进门。
景温书先环视了一圈才不急不缓地找出代表官府身份的令牌,语调戏谑:“官来了。”
田弄溪:“……”
这世界有完没完。
他令牌上俨然篆刻着隶属大理寺三字,看来这段时间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田弄溪刚言之凿凿,如今却在内心深陷官商勾结的泥潭中,细而黑的眉毛几乎拧成两根竖着的筷子。
景温书也没好多少。
范禀范冲一人扒着他的一条腿跪坐下去,不知谁的鼻涕眼泪和在一起抹到他的衣上,状况惨烈到田弄溪不忍直视。
她挪开了眼睛,自然也没看到景温书求助的视线。
“请大人做主——”
“请……呜呜啊啊……请大人做主……”
“本官与田掌柜是旧识,自当回避,只是在外面听了许久,此事不交于开封府实在无法给你二人公道。”景温书把衣摆从禁锢中扯出来,低着头对二人微笑,“本官便陪你们走一趟。”
范禀范冲状若无事地爬起来,眼神飘忽。
被唤作小珏的姑娘突然开口:“我们愿意去官府作证。”她牵着妹妹的手直直看向景温书,眼圈泛红语气却坚定。
此话一出,两大汉被喂了颗定心丸,也不多话了,拎小鸡仔般一人拉着一个小姑娘出门,斜着眼要田弄溪跟上。
田弄溪先是嘱咐伙计收拾下残局,才在最后一个不急不缓地出门跟上。
刚还闹得不可开交,如今却并肩走着,街边的百姓眼观鼻鼻观心,余光都落在这行人身上。
景温书倒是自洽,声音如往常:“早就知道田姑娘来京,不曾想竟在此遇见,实在是有缘。”
田弄溪在想去了开封府该如何替自己辩白,闻言抽空敷回:“是啊,景大人,真是好巧。”说完她意识到自己言语中的敷衍,抿唇笑了笑,又补了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景大人真是朝为探花郎,暮登天子堂,叫人羡慕。”
“俗。”景温书正色,“在下一心想抱得美人归,躺在榻上给夫人按肩——对了,我夫人就是你前叔母。”
“恭喜。”田弄溪的思绪本来早已回到担忧不已的事上,听到这话突然被拽了回去,一时半会儿不知该作何表情,想了想又补了声恭喜。
“你二叔早就问斩了,如今约莫黄泉路都走完了。”
“恭——嗯?”她挑眉,“这么快?”
还没等景温书解释,她说服自己:“死了就好。”
景温书微耸了耸肩,忍俊不禁,“你俩真是……”
田弄溪看向他,用眼神问这话什么意思。
“对了,田姑娘身陷囹吾怎么不见殿下?”景温书倏然转了话题。
“他不在京。”她前段时间选了布料让人制成衣裳,满心欢喜地跑了趟皇宫,却被告知太子殿下不日前早已离开京城。
不知道什么事这么着急,居然连知会她一下都做不到。
“唉,男人。”田弄溪摇摇头,半开玩笑地说。
秉持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心理,景温书妙语连珠地安慰她太子殿下向来神出鬼没,许是有急事来不及说。
随口说说的田弄溪自然乖巧点头。
还未走到开封府位于的街道,景温书便煞有介事地抬头看了看太阳的方位,说自己要回大理寺了。
他一离开,就没有替田弄溪说话的可能了,范姓兄弟安下心来,咽咽口水抬脚就站到大理寺门前看守的面前。
待二人颠颠倒倒地说完,其中一位看守马不停蹄进去通报。
五人在门口站了没一盏茶的时间便被带进去。
开封府比起瑞阳县县衙更加恢弘,屋脊高耸入云,一进去就隔绝了外界的喧闹。
埋头跟着配短刀的公差走了许久,路过不少衙役,却未见前来报官的百姓。
范冲肘了肘兄长,自以为小声地说:“今日怎的人如此少?”
范禀扫了他一眼,没接话。
走到某处,公差手搭在刀上往回看,公事公办的语气:“到了,各位进去吧。”
开封府尹是一个留着长髯的中年人,穿着紫色官袍,听范姓兄弟说话时神情不怒自威。
他听完事情经过才开口,让两个证人详细说一遍事情经过。
等到二人磕磕巴巴说完,又让田弄溪说。
流程官方,无可挑剔。
只是田弄溪有些不满。
府尹听完几人的话当机立断要暂封好再来,待事情查明再做决断。
闭店调查理所应当,只是为何要将两家店一并封了?
她眯着眼看说出自己有两家店的范禀,提出自己的疑惑。
府尹只说堰朝律法如此。
她匆匆赶回去的时候,官府已经将好再来查封了。
透过窗纸往里看,伙计已将店内收拾得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般整洁,却捱不过店门贴了封条,无人可进。
伙计站在门口,垂头丧脸的样子,被田弄溪拍肩后更是要哭出声。
一旁蹲着的江尝看见她,摇摇晃晃站起身,摇头的模样比踩了泥坑还可怖。
她心下了然,把两人一起拉到檐下,确认被木柱挡住后才轻声问:“没追到?”是确定的语气。
见江尝用一脸要以死谢罪的表情点头,安慰了他两句才收起笑,“你们确定这菜没问题是吧?”
“自然!”二人异口同声。
“是。”田弄溪点头,这些菜都是她看过的,有一点问题都不可能被送到灶房,做完后的菜也是要厨子试过才能上,问题出在他们身上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只是太小。
她掏出三个荷包,说出在回来的路上就准备好的说辞:“这事有猫腻,我猜不会轻易结束。
“这里面的钱是你们三人的工钱,给你们发三个月的。这店还会再开,但不知要多久,你们相信我就留下来,不信我也不必强留,想走就走。”
伙计接过荷包,眼眶中已然蓄满泪花,带着哭腔抱歉:“对不住掌柜的,家中还有妻儿,实在是……实在是没法子。”
“没事的,有缘再会。”田弄溪报之一笑。
伙计耷拉着肩膀离开,手中鼓鼓囊囊的荷包莫名让内心更加空荡。
田弄溪还在看他的背影,身边格外沉默的江尝突然开口。
“我不走。”江尝抱胸看她,表情坚毅。
“好。”田弄溪并不意外,笑着拍了拍他,“好兄弟,在心中。”
“把葛立明的带回去吧,他的决定让他自己做。”葛立明是江尝的友人,这几日告假。
“……好。”江尝点头。
送走他,田弄溪又去了新店,拿出准备好的荷包如法炮制了一遍。
新店只剩谭香愿意留下。
二人连门都进不去,一人靠在墙边,一人随地坐在门前台阶上。
两两相望,哭笑不得。
“你还笑得出来?”谭香哼笑。
“不笑难道要哭吗?”田弄溪嘴角机械地上扬。
“唉,这都什么事。”
“糟心事呗。”田弄溪谢她留下来,“好姐妹,在心中。”
谭香先是笑,视线猛地触及不远处一个地方,站起身急匆匆和田弄溪告别。
田弄溪靠的地方被一根高大的柱子挡着,往前走了两步才意识到谭香小声嘟囔的是什么——老板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