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不太熟,他伸出去的手微微颤抖,最终还是落在榻上。
田弄溪将刚没送出去的帕子递过去,见姜妙瑶接了,田光宗又继续说。
他回去时志得意满,在街边小摊看到编的草帽便想买几顶带回家,付钱时摊后小店猛地跳出来两个大汉与摊主争吵,摊主是个和小妹差不多的姑娘,他看不下去便上前制止。
那两大汉见人越围越多,掀翻了摊子就离开了。
他帮着把散落的物件收拾了下,也拿着刚买的草帽准备走。
行至小巷,背后竟窜出一个黑影,还未等他反应便狠狠捅伤他的腿!
“你看清人脸了吗?”
田光宗摇头,说还没看清就被刺伤,霎时天旋地转,倒在血泊中头晕目眩。
他对着姜妙瑶笑了笑,“多谢二位相救。”
姜妙瑶崩溃大喊:“明明是他们!”
“他们?”田弄溪插话。
“怨我没看清。”
“范禀范冲?”田弄溪问的是姜妙瑶。
姜妙瑶沉默。
“和你争吵的大汉是极高极壮,留了长髯的吗?看上去约莫二三十岁。”田弄溪又问田光宗。
“嗯……正是。”田光宗回忆。
她看看田光宗,又看看姜妙瑶,百思不得其解,问:“难道你还与他人交过恶?”在田二娘的记忆里,田光宗与人和善,从不红脸,饶是吃亏也会打碎委屈往肚子里咽。
见他摇头,她站起身,“既有猜疑的人选,报官吧。”
姜妙瑶猛地抬头,“不、不可!”
她死死捏着帕子,勉强挤出几个字眼:“等我阿姐回来再……”
田弄溪坐回椅子上,捏了捏鼻梁,“你们是有什么……交易?”她斟酌着用词。
“等我阿姐回来再说。”
“……”
眼见陷入僵局,田光宗出来打圆场。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位是?”他话锋一转,抬眸看向站在门口的男人。
他一直站在那,高挑的身影逆着光,想不发现都难。
之所以现在才问,完全是为了解围。
没成想男人大步跨进门,站到榻前向他微笑,“兄长。”
田光宗:“?”
他坐直打量,见男人面上依旧挂着幅度正好的笑,只好也笑笑。
那笑还未完全展开旋即被收回,手一伸拉住小妹,说自己有体己话要说。
田弄溪知道此事逃不掉,使使眼色让闻听峦离开。
后者礼貌颔首,迈步离开。
姜妙瑶也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咔嗒”一声,门被合上。
田光宗神色复杂,语气虚弱:“你才多大?着急谈婚论嫁也就罢了,十七了定下即可,怎么还……”他气急,握拳咳了两声,拂手没接田弄溪端过去的水,“跟着人跑到京城,这是你该做的事吗?”
“做生意,我是来赚钱的。”田弄溪对他笑笑。
田光宗不看她,只说许久未见,他竟不知道一直寡言胆小的小妹养了好胆量,单枪匹马往外闯。
半晌,语气不善:“咱们这种人家哪里有余钱做生意?”想到什么,他脸色猛地变黑,“爷爷将你卖给刚刚的人了?”
田弄溪垂眸,将发生的事细数了一遍。
她言语没有夸大,但仍让田光宗怒火中烧。
还没听到田耀祖改名入庄家族谱的事,身下的被子就被砸出深深的凹坑。
“实在是太过分!我寄回家的钱足够养你和小祖了,爷爷奶奶怎么如此待你。”田光宗胸腔剧烈起伏,将他每次寄信回家都要附上银钱的事说出来。
他直述歉意,看她的眼神愧疚不已。
“是我对不住你,我以为在信中说了要他们待你好,他们就会待你好,是我错了。”军中车马不通,一封信常要数个月才能到亲人手中,途径*人手众多,田光宗就将银钱包到草纸里,确保不被有不轨之心的人发觉。
他怕钱到不了小妹手里,却没想到防一手自家人。
田光宗还在絮絮叨叨说自己每次寄信回家都要嘱咐哪些钱是给小妹的,哪些钱是要老人替幼弟攒着的。
“爷爷死了。”田弄溪抽回被覆着的手,轻声说。
血肉相连是很奇妙的存在,她想。
明明刚还义愤填膺,眼中闪烁熊熊怒火的人一瞬间愣住,露出迷茫又不知所措的神情。
不像久经沙场的老兵,反而像还未启智的孩童,口齿不清地要找亲人。
田弄溪凑近了些才听清他呢喃自己不孝。
眼泪和思念一同落下,把粗糙的皮肤洗刷成孩提时的稚嫩。
莫名其妙的,她心也揪了下。
想起那个并非自己亲身经历却又历历在目的午后。
田壮英被抬回家的那个午后。
“哥。”她晃晃他的肩,试图把那天黏腻的血擦掉,“爷爷是突然死的,我们都没见到面,你在家也见不到。”
田光宗回神,“奶奶和小祖还好吗?”
“嗯,挺好的。”田弄溪拣了些话说他们的近况,最后说,“我出门前给他们留钱了,他们不会活不下去的。”
“你不留钱他们也能活得很好,我寄回家了不少。”田光宗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难为你一个小姑娘跑这么远,都怪哥。”
“没事,我赚了不少。”田弄溪笑得真情实感。
“你怎么会在这是专门来找我的吗?"
田弄溪摇头,简短地将菜的事说了下。
田光宗眉头越锁越深,最后掀开被子,“报官,我要报官!定是他俩害我不够,还要害你。”
“等等。”田弄溪继续,“我来这是因为……住这儿的两个姑娘是他们的证人。”
“是他们诬陷你?”
田弄溪迟疑点头。
“可我那日看,这两家不太和睦,怎会联起手来害你。”
“不知,有什么好处吧。”田弄溪理所当然地说。
田光宗还想说什么,被敲门声打断。
清凌凌的声音隔着门:“我阿姐回来了。”
二人对视一眼,田弄溪起身开门。
屋外,姜家二姐妹静静站着。
田弄溪终于看清姜妙珏的脸。
很清秀的人,眼角向下平白添出几分倔强。
短暂和她视线相交,目光便落到屋内。
田弄溪侧身让人进门。
甫一进门,姜妙珏就开始解释。
两家本是邻里,关系极好,姜家祖上还曾救过范家人性命。
姜家父母逝世后,两个小姑娘相依为命,略大的那个便接过亡父亡母的生意,在范家饭馆前摆摊卖竹编物件。
那日争吵是因为范禀大儿爱慕姜妙珏不成,要父亲做主将她迎进门。
姜妙珏不肯,范家人就不让她继续摆摊。
“可两家分明签字画押过,他们不仅不认,还要和我阿姐动手。”姜妙瑶气鼓鼓地接话。
“他们见我不肯便要掀我摊子,多谢恩人解围。”姜妙珏拉住姜妙瑶一同给榻上的田光宗道谢。
“举手之劳。”田光宗笑笑,“还要感谢你们将我带回救治,劳烦了。”
姜妙珏一味摇头。
见众人不再说话,田弄溪终于开口:“不知范家老妇人和你们是真的吃好再来的菜病的吗?”
姜妙珏缓慢地摇了摇头,眼神落寞。
范家饭馆这些年生意愈来愈差,他们就靠坑蒙拐骗赚钱,刚开始只骗大酒楼的,因为都是不吝钱财的人开的,怕坏了名声会给一大笔银子封口。
可范家老人病重,撒手人寰之际他们骗来的钱早挥霍一空,但又不愿被街坊邻里看出囊中羞涩,就找了虽是新开但生意极好的好再来。
“此事是因我而起,和阿瑶无关,我会自己去衙门。”姜妙珏将妹妹拦在身后,语气坚定。
“可你为何要帮他们?”田弄溪睁大眼睛。
难不成这么大的京城没别的地方摆摊了?
姜妙瑶被挡住,只露出一双澄澈的眼睛,“是为了给这个伯伯买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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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落定。
姜家姐妹去衙门翻了供。
范家院内树下挖出一把沾血的菜刀,与范家饭馆丢的一模一样,范冲承认是自己一时激动回到店内将菜刀藏在衣内追了出去。
范冲锒铛入狱,范禀丢下二两银子,带着妻儿背井离乡。
范家饭馆被封,没几日就换了个新铺子。
好再来的封条被下,因为此事生意还愈来愈好。
田光宗都醒了,一直住在两个小姑娘家中不方便,田弄溪替他租了个宅子养伤。
二人不是很熟,她特意挑了个离自己家不远不近的宅子,没成想田光宗天天杵着个拐杖一瘸一拐地跑过去给她送菜。
她愁得很,幸好半月过去,田光宗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和她说要回家一趟。
“小妹,你不回去看看奶奶吗?”田光宗甩开拐杖后意气风发,一人端四个菜都不在话下,声音没半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