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弄溪踏入好再来时,正巧听得一书说毕,满堂喝彩的声音。
相比起来,城南的好再来要显得落寞得多。
内里坐了两三桌客人,定睛一看有一桌竟是无所事事的伙计。
就连谭香这个大厨都从后厨跑到前面,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
看到好久未见的人,面上浮现出毫不遮掩的笑意。
她先和闻听峦打了个招呼问好,又拉住田弄溪的小臂,把她拉到椅子上坐下,给她沏了杯茶。
待遇太好,田弄溪恍惚,“发生什么了”
“哎呀,你看对面,把我们这客人都吵没了。”谭香急切,“掌柜的你得想个法子。”
谭香絮絮叨叨:“你说之前那个老板怎么好好的不干了呢?我们和他们相安无事多好。”
“大概可能也许回老家了吧。”田弄溪眨眨眼,“对面好像不影响我们吧?现在生意很差吗?”
谭香点头,又摇头。
“比别的饭馆生意好,但比之前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大家都跑去听说书了。”她的焦急不是假的,还招手让其他伙计来证明。
被证实后,田弄溪沉吟。
伙计的工钱是定数,要她说没人才好呢,每天白拿钱不用干活。
可见堰朝人民之朴素。
她拍拍谭香的手安抚,“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
铺子太多,她没什么精力再管这家。
只要这间铺子能活下去就好。
她这么想,谭香却哭丧了脸——好不容易盼来了救命稻草,结果稻草说对不住我打湿了不能帮你点火。
可悲可叹。
见状,田弄溪犹疑不定,颤颤巍巍从怀中取出一锭金子,让她自由发挥,钱不够再要。
她这一举动不仅吓到谭香,也惊动一言不发的闻听峦。
他放下手中茶盏看了眼田弄溪,若有所思。
田弄溪没看见,直直盯着谭香说:“收下吧,你做主,想怎么改怎么改,亏了也没事,别亏太多就行。”
贸然被塞了一锭黄金,还给了安神剂,谭香面上尽是茫然。
她虽说担忧铺子,但完全没想过鸠占鹊巢啊!
田弄溪还在说:“你爹娘就是干生意的,想必你一定可以。”怕给她负担,又道,“不可以也没事。”
“玩玩嘛。”她心态颇好。
“可我没独自做过生意……”谭香自说自话,表情逐渐坚毅,重重点头,“我可以。”
“是呀是呀。”
“掌柜的,我娘这段时间寄来的信都说我爹吃胖了呢,她信中说那家饭馆叫好再来,是不是你开的?”
田弄溪眼睛亮了瞬,“保不准真是!你爹娘什么模样?”
待谭香详细说出她爹娘的容貌特征后,田弄溪笑眯眯地开口。
“我记住了,下次来不收他们钱。”
还未等谭香拒绝,她站起身拍了拍手,待所有伙计都看过来时说:“这段时日我不在,辛苦大家了,从下月起咱们工钱涨一倍。明日我想大家和城北的好再来一起吃个饭,彼此熟络一下,想来的来,不想来的可以回家歇着,工钱照发。”
“哦,对了。我不常回来,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找谭香,觉得她不对的就去城北找算账的小姑娘。”田弄溪比划了下姜妙珏的大致身高,在伙计们欣喜的高呼声中告退。
闻听峦微微颔首示意,跟着离开。
回家的路上,他状若不经意地问:“为何如此阔绰?”
田弄溪歪歪头,纳闷。
堰朝没有五险一金,双倍工资不是应该的吗?
她看闻听峦语气冰冷,试探回:“因为现在比较富?”
先富带动后富,共同富裕,是每个堰朝子民的责任与义务。
闻听峦目光深邃,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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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在两家好再来门口挂上今日休息的木牌后,田弄溪领着伙计们去了京中最大的一家酒楼的包厢。
她想:聚餐嘛,大家肯定不想吃自己做的菜,那叫什么聚餐?那叫加班。
梨花木做的大圆桌乌泱泱坐了十来个人,每人都点了两个菜。
吃饱喝足后,众人脸上都起了红晕。
江尝拉着田弄溪,先打了个酒嗝再不紧不慢道:“嗝,掌柜的,我敬你是这个。”
他喝得昏昏沉沉,说话含糊,田弄溪没听清,只看见他竖起的大拇指,乐呵呵把耳朵递过去。
被扑面而来的酒气冲到后仰,屏住呼吸仔细听完才意识到醉人在讲醉话。
田弄溪一时对自己有些无语,随意回了句就转正身子,撑着脸缓。
她只喝了一杯酒,但屋内人太多,被染得晕乎乎的。
余光瞥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递进一杯凉茶,二话不说直直灌了下去。
干涩滚烫的嗓子顿时被凉意浸透,她舒服地无声叹了口气。
回神,这才想起身边坐着的是谁。
僵硬地扭头看过去,对自上桌一言未发的男人弯眼笑了笑。
闻听峦滴酒未沾,面色如常。
察觉到她的视线,侧身轻语:“还需要吗?”
田弄溪摇头,暗暗松了口气。
她原以为闻听峦给她倒茶是为了上眼药——我还坐这儿呢!!
如今看来是她误会他。
正苦思冥想如何减轻内心的愧疚,另一边的江尝突然爆发出震动整间屋子的动静。
他大声说:“老板夫你真粘人啊!!”
瞬间,屋子里鸦雀无声。
欢声笑语从门外传来,众人面面相觑。
田弄溪:“……”
反应快的伙计回过神,七嘴八舌地笑骂他。
眼看这事要揭过去,闻听峦掀了掀眼皮,“嗯。”
他声音不大,低沉又短的一声,田弄溪以为只有自己听见了。
面红耳赤地拉他,要他噤声。
一抬头,看见所有人都停下动作你一言我一语地祝贺二人。
闻听峦坦然颔首。
田弄溪:“……”幻视成亲现场。
她抿了口茶,尴尬地让众人别瞎掺和。
和姐姐一起来蹭饭的姜妙瑶看东看西,在欢笑声中跑到田弄溪身边拉她的袖子,学其他人那样喊她,“掌柜,伯伯怎么没来吃饭呀。”
小孩子语调高,一下子压过所有人的声音。
田弄溪捏了捏她鼻尖,带着从话题中心挣脱解放的美好心情弯腰解释:“伯伯在营中,需有调令才能外出,过段时间就能见到啦。”田光宗说无战事时破涯营会让士兵们回来过年。
姜妙瑶嘟嘴点点头,“我和阿姐都很想伯伯。”
“哇,我也很想呢。”她在孤儿院长大,*到七八岁时院里就都是比她小的弟弟妹妹了,田弄溪哄起小孩得心应手,“你掰手指数一数,数五十根手指就能见到伯伯了,乖。”
姜妙瑶掰着指头坐回椅子上。
这一打岔,众人已各自聊得火热。
酒宴没过多久就散了,田弄溪去柜台结完账出门时,天已经黑透。
她笑吟吟看向身边的闻听峦,声音带着尽在掌握的从容:“宫门是不是落锁了?你是不是得被迫住在我家了?”
“我能进。”闻听峦摇头,抬眸看向街尾驰骋的骏马,矜贵地抬抬下巴,“来了。”
田弄溪:“……?”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从马上一跃而下的无许,因震惊翘起的碎发被闻听峦别到脑后。
头顶响起一声闷闷的轻笑,田弄溪疑心是错觉,抬眼看去,捕捉到闻听峦脸上尚未消散的浅浅笑意。
她被轻轻拍了拍头,闻听峦笑得如沐春风,“走了。”
-
那日后闻听峦就没再出过宫门。
不知他在忙些什么,田弄溪忙着同谭香一起改造城南的好再来,没空细想。
再回过神时,已经到了立冬——闻听峦生辰的日子。
他说过午宴是接待大臣的,让她不愿参加就待午后再入宫。
田弄溪想了想,还是起了个大早拿着剑入宫了。
她那边有不成文的习俗,去他人家拜访必须得挑上午,下午晚上显得不尊重主人家。
田弄溪吃过亏,记得很深。
再者,生辰这种日子,还是上午见到闻听峦比较好。
不知是不是闻听峦打过招呼,田弄溪一路顺风顺水进了东宫。
临下轿时,她捋平裙摆上因久坐产生的褶皱,深深呼了口气。
潜意识里,她不太喜欢这种威严到每处屋檐都恰到好处的建筑。
马车外早已在此等候的侍女眉眼低垂,恭敬行礼。
田弄溪想,她更不喜欢动不动就要面对行礼。
柔声让人起来,款款走进东宫。
扑萤迎上前,脆生生行礼。
田弄溪莞尔一笑,问她太子殿下呢?
扑萤回:“殿下已去紫宸殿。”
田弄溪讶于这情况,她自认为今日起得够早,却未曾想闻听峦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