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风!你这泼猴又撒野!”耳畔猛地炸开一声怒吼,兰婶突然风风火火冲进院来,“学了几手拳脚,敢随意打人是吧!”
她一把拎起赵风耳朵:“快给人道歉!”又面露歉意转向观棋,“你是今日来的药商?真对不住,我家这孽障实在调皮……”
话音戛然而止。
观棋瘫坐在地,直勾勾望着兰婶,眼睛刷地就红了。
兰婶面色一怔,又自嘲地笑笑:“这位小郎君真面善……若是不嫌弃,不如来我家用个便饭?代我家这孽障给你赔礼道歉。”
赵风忙起身大吼:“娘,这是阿火!阿火回来了!”见兰婶呆愣,他又高声道,“他是阿火啊!娘,你心心念念的阿火!”
兰婶浑身剧颤,未及反应,观棋已扑进她怀中。
“娘——”他喉中发出嘶哑的气声,泪水连珠串似的落下。
青山村这两日炸开了锅,十里八乡都在传一桩天大的喜事。
赵家那走失七年的二小子,竟自己寻回了家门!
刘登听闻那一路跟随的哑巴竟是青山村人,当即喜上眉梢,忙不迭备了厚礼登门道贺。赵家接连数日被围得水泄不通,门槛都要被村民们踏破了,人人都想来瞅瞅赵火是何许人也。
连白河村和青杏谷都听闻了这事儿,也专程上门送了礼。
这日,赵家在村里设下流水席,庆祝孩子失而复得。
何粟急匆匆赶到村口,祠堂外红绸高挂,爆竹声声,已是人满为患。祠堂前头还设了一座大红戏台,赵方平特意请来县城的戏班子,一时间锣鼓喧天,台下喝彩声连连。
数十张八仙桌挨挨挤挤摆满院落,酒菜流水似的端上来。
何粟挤到李铁身旁:“铁子哥!赵家那小子是哪个?”
李铁努嘴指向人群中央:“喏,就是那人。”何粟咋舌:“这般白净秀气,看着倒像个书生。”“听说他给富贵人家做了好多年书童,还识字呢!”李蔓娘笑道,“咱们村又多了个读书人了。”
陈大宽起了兴致:“倒是巧得很,前几日莫里正还说想办村塾,这教书先生不就有了吗!”李蔓娘压低声音:“这恐怕不行……听说是个哑巴。”
众人闻言皆倒吸一口凉气。
酒过三巡,满面红光的赵方平被推上戏台,笑着团团作揖。他轻咳两声,满场喧闹逐渐安静。
赵方平朗声抱拳:“诸位乡亲,今日我家有件极大的喜事,要同大伙儿分说!”他声声渐渐哽咽,“七年前,我的二儿子赵火不慎走失,从此一家人天各一方。幸而老赵家得天垂怜,如今......如今我儿竟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好!”“苍天有眼!”“恭喜老赵一家团圆!”台下众人纷纷拍手叫好,还有妇人撩起围裙拭泪。
观棋……不,赵火犹犹豫豫地走上前同众人见礼。
赵方平高声道:“我儿因病坏了嗓子,还望乡亲们多多照应!”
何粟拍着胸脯大喊:“方平叔且宽心!赵风的兄弟就是我何粟的兄弟!”李铁也也嚷道:“就是!自家人不说两家话!”人群里传来笑声:“你们这些大老粗,仔细吓着人家读书郎!”
赵火在众人哄笑声中手足无措,赵风大笑着将他揽入怀里。
众人纷纷端着酒杯涌到主桌贺喜,赵方平来者不拒,不多时
便醉眼朦胧,满场说不尽道不完的团圆喜气。
何粟拉着赵风追问,啧啧称奇:“你这弟弟究竟是怎么寻来青山村的?”
赵风面色如常:“先前在洪州,杜大夫在河边撞船了,阿火恰巧在人群里看到我。那时他怕错认,先同主家求了恩典拿回身契,这才打听到青山村来。”他事先同杜槿对好了说辞,隐去洪帮一应事情,只说赵火这些年都在富贵人家做书童。
待杜槿帮着在青阳县办好户籍文书,青山村也开了祠堂,赵火便正式认祖归宗,重新成为赵家一员。
刘登又在村中盘桓半月,满载几车药材,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去。
杜槿清闲了数日,终是按捺不住心中悸动,将众人唤到莫里正家。
莫家院里,一群老少爷们儿或蹲或坐,目光皆聚于杜槿身上。在场的都是青山药行的重要伙计,赵家父子、莫家父子并孟北、何粟、李铁等青壮,这两年跟着杜槿走南闯北,个个尽心尽力。
杜槿开口笑道:“人已到齐,那我也不卖关子了。前几日听刘登与他家伙计闲谈,咱们青山村的名号,竟已传至邺都了!”
院中一片哗然,何粟大声道:“邺都?那可是天子脚下!咱们这小山村怎会在那边出名?”
“青阳守城一战,伤兵营救下不少士兵性命,想来黎州的官爷们在请功奏报里提了几笔。”杜槿思来想去,此事估计也有齐肖在背后运作,“那刘登急着收药,便是要借咱们的名头在京城大赚一笔。”
“如此说来,往后还会有更多求药之人?这下可不愁卖了!”众人喜形于色。
莫大岭忧心道:“可青杏谷的药田……”杜槿宽慰:“无妨,新垦的药田已有收成,来年开春定能恢复如初。”
李铁追问:“那黎州、洪州的路线还走不走?”
杜槿斩钉截铁道:“走!不仅要走,更要开辟新路!与其让刘登之流赚这差价,不如让咱们自己来!”
“带上青山药行的名号,直接去邺都!”
第98章 黑云骁骑指挥使?
“邺都”两字如石投水,顷刻激起千层浪。
“杜大夫,从黎州到邺都三千里路途,这可不是玩笑话!”李铁蹭地窜起,“安危先不说,光是路上的税卡盘剥,就能把咱们刮下一层皮来。”
莫大岭也皱眉:“京城水深,咱们这外乡人可不好随意插手。”
见大伙儿都不同意,杜槿也不气馁:“此事我思量已久,自然不是随口说说。一来林寨主得封昭信校尉一衔,不日就要进京陛谢。咱们正巧可以与他同行,路上安危不必担心。”
“二来嘛……”她莞尔一笑,“你们莫不是忘了,京中还有故人?”
何粟猛地拍腿:“商陆!”
“可不是?自青阳一别,他怎么连封书信都无!”李铁嘟囔着。莫大岭笑他:“人家如今是做将军的人了,哪有空闲与你掰扯!”
杜槿笑道:“别说你们,连我也没得他一封信呢!他军务缠身,想必早回了京城。”
赵方平盘算着:“既有人照应,咱们在京城倒也不算睁眼瞎。”
话说到这份上,大伙儿便收了担忧。
何粟已按捺不住:“我还没见过京城模样!杜大夫可得带上我!”“自然要带。”杜槿笑道,“村里去七八人,加上青云寨与狼骑,少说二三十号人马。”
她展开一卷清单:“除奇珍药草外,青杏谷的兽皮、扎染布也是稀罕物。这些羁靡山的物产,在京城怕是独一份。”
众人恍然大悟:“还是杜大夫想得周全!”
“纵是赔了也无妨!”怕村民们仍有顾虑,杜槿安抚道,“山里物事也没什么本钱,顶多白费些气力,就当试试京中深浅。”
李铁咧嘴一笑:“杜大夫说的在理!咱们黎州、洪州、江州都闯了,还怕他个邺都吗?”
大伙儿被说得心潮澎湃:“此时不往,更待何时!”
两个月后,江州码头。
渡口上人声鼎沸,吆喝声和骡马嘶鸣声混作一团,一片繁忙景象。
小贩们推着独轮车在岸边叫卖,“三文钱管饱!菜粥配酱瓜咧!“一文大碗茶!清凉解渴的大碗茶!”
一艘插满玄旗的朱漆楼船正停在岸边,兵士来回巡视,神情肃穆,气势俨然,正是进京的官船。民船被挤在码头另一侧,船身吃水很深,显然都装满了货物。
“都给我仔细点!脚下踩稳了!”管事赵三瞪着眼睛,盯着那些搬运货物的力夫。
力夫们佝偻着背,肩膀晒得脱皮,麻绳深深勒进皮肉里。
待最后一箱货物装完,赵三快步跑到岸边树下:“何郎君,二百箱货都齐了!每箱都垫了油毡布,保证不会受潮。”他搓着手赔笑道,“按说好的,每箱三十文,总共六贯钱。”
何粟点头:“稍待,我去找东家支银子。”
他走到一辆玄色马车旁低语几句,不多时,车窗里便递出钱袋。赵三满脸堆笑:“多谢郎君,祝各位顺风顺水、一路平安!”
赵三回到岸边时,正巧看见那辆马车上下来个穿碧色衣裙的女子,头戴幂篱,身形纤细,在众人簇拥下登上那艘朱漆楼船。另有十几个精壮汉子快步上了旁边的货船,个个身负长刀弓箭,一看便是练家子。
“怪了。”赵三暗自嘀咕,“那商队里怎么会有女眷?还能上官船?”
官船上守卫森严,细细核验众人身份。林听将杜槿带到一处狭窄船舱:“就剩这间了,地方是小了点。”
“能搭上官船已经很好了,哪还能挑三拣四?”杜槿笑道,“你给了船首多少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