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寒云压低声音:“暗卫已埋伏在裕亲王府四周,
只待守卫松懈便潜入搜寻罪证。他们与乌蒙范氏勾结,在西南掀起这般动乱,可不比洪州捞钱那般小打小闹。”
“待取得罪证,我们便在郡主府众宾客面前揭穿裕亲王所为,这婚宴自然作罢。”
“若寻不到罪证又当如何?”
“罪证所在之处十拿九稳,至多费些周折。”他见杜槿神色不豫,忙补充道,“我们已在郡主身边安插人手,若有变故自会尽力拖延。实在不行……会将郡主迷晕,遣一身量相仿的暗卫乔装拜堂。”
杜槿杏眸微眯,方寒云急道:“暗卫是男子!男子!”
“男子也不行!”杜槿撇嘴,“商陆是我的人,岂能与旁人拜堂?”
这话说得十分理直气壮,方寒云实不知如何应对,只好连连作揖:“杜大夫!姑奶奶!祖宗诶!如今箭在弦上,事关重大,还望您高抬贵手,通融通融。”
“我另有个法子,不如试试?”她低声笑道。
此刻的郡主府内,女眷们正聚在后院延芳阁中。
阁内四处设了紫檀凭几,绣金的织绡纱帐垂落曳地,在满堂烛火下熠熠生辉。镶金嵌玉的熏笼里,沉水香氤氲缭绕,尽显华贵气度。
“六娘,东张西望,成何体统?”崔老夫人轻斥道。
崔灵慧忙坐直身子:“祖母恕罪,孙儿只是在看那接亲的仪仗,这天色将晚,怎的还未回来?”
“婚礼昏礼,自然要待到黄昏时分。”崔老太太慈爱地抚着孙女的鬓发,“六娘也到这个年岁了,如今咱们家重返京城,正好为你相看人家。”
崔夫人细声细气插话:“前些日子,儿媳在胭脂铺偶遇了大理寺丞家的夫人,她家二郎年方十九,正在议亲,儿媳顺口提了六娘……”
崔老太太皱眉:“既是大理寺丞家的孩子,为何十九了还未定亲?”
“老夫人,敢问可是韩家?”旁边一贵妇笑道,“这怕是不合适,那位公子先前克死了两位未婚妻呢!有一位六礼都未走完,那家姑娘就突发恶疾去了。”
崔夫人面露窘色,崔老夫人当即沉下脸:“怎么做事这般莽撞,也不先打听清楚?”
崔灵慧心中冷笑,这位嘴甜心狠的继母,怕是巴不得自己嫁与这等人才好!
她作出一副娇憨态,轻摇老夫人衣袖:“祖母,孙女儿不想嫁人,还想多侍奉祖母几年呢!”
老夫人被她逗得眉开眼笑,却仍嗔道:傻丫头,在青阳那几年已耽误了你,再拖不得了。待会儿让谷雨……”她发现了异样,“谷雨这丫头去哪了?怎的进府后就一直不见人影?”
崔灵慧忙岔开话题:“谷雨方才腹痛,许是去更衣了。祖母您瞧,那边鼓乐喧天,可是接亲的仪仗到了?”
暮色渐沉,郡主府的朱门前,人群终于喧闹起来。
鬓边簪花的新郎官策马而至,长腿一迈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就跨入府中。紧随其后的八抬喜轿稳稳落地,全福夫人忙不迭上前,扶着盛装的新妇缓缓走出轿子。
新妇头戴绣金朱锦盖头,足不沾尘,踏着绛色麻袋迈过门槛。
傧相朗声唱和:“新妇降銮——踏锦传代——”
旁边已有宾客高声诵起祝福话儿,笑着将谷豆钱果儿抛洒空中。
商陆一身暗纹云雀锦的赤色大袖衫,金花幞头束起墨发,衬得眉眼十分冷峻。他薄唇紧抿,下颌线条绷得锋利,眼底凝着一丝寒意。
婢女战战兢兢递上同心结,他冷着脸接过,面容愈发阴沉。
“这便是那位骁骑营的将军?瞧着真同传言中一般,凶神恶煞。”“你看他脸色,哪像是来成亲的?”
“搁你你也不乐意,北凛来的军汉,好容易在西南挣下军功,前途无量之际却尚了主……”
宾客议论声中,新妇伸出一双素手,轻轻拉住同心结的另一端,商陆却借势放手,红绿彩缎倏然垂落。
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齐肖笑着上前打圆场:“新郎官这是欢喜得糊涂了?新娘子且先去歇着,待会儿还要拜宗祠呢。”
一旁的傧相反应过来,赶忙高声唱礼,众人簇拥着商陆往祠堂行去。全福夫人搀着新妇转向后院,环佩声渐渐消失在花木间。
半个时辰后,仪式开始了。
檀烟缭绕中,供案上整齐立着天地君亲师牌位。
待新郎新妇行至堂前,傧相朗声唱道:“拜谢乾坤造化恩!新郎搭躬——跪!献香。”
商陆面无表情接过香烛,奉于案上,两侧的楠木牌位赫然写着“父商公讳戎之位”、“母周氏孺人之位”,都是事先精心准备的虚设之物。
一如今天这场荒谬的婚礼。
接下来便是三叩首的仪式,按计划,此时便应有暗卫闯入喜堂急报。可堂外宾客熙熙攘攘,华灯如昼,竟无任何异样。
商陆剑眉紧蹙,余光瞥向齐肖。
众人面露怪异之色,齐肖笑声朗朗:“大喜的日子,新郎官怎的又走神了?”他特意加重语气,“放心便是,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你只管安心拜礼!”身边宾客纷纷应和。
商陆背脊陡然挺直。
盖着红盖头的新妇仍俏生生静立堂前,身形袅娜,素手紧攥着彩缎,似是在等待唱礼。
喧闹声中,傧相朗声三唱:“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礼成!送入洞房——”
商陆阴沉着脸踏入房中。
屋内遍布织金毯,红幔在烛火下摇曳出暧昧的光影,外头热热闹闹的宾客渐渐散去。
婢女躬身奉来合卺酒,商陆却不管新妇,径直仰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滴落的酒液沿着颈侧青筋缓缓没入衣领。
金秤被恭敬呈上,他又随手搁在一旁,沉声道:“退下吧。”
众婢女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纷纷低头躬身离开。
面前的新妇正端坐于榻上,双手交叠,珠翠华丽,鲜红的裙摆在榻沿如流水般散开,像一具精致的木偶。
“拜堂非我之愿,还请郡主恕罪。”商陆在屋内来回踱步,“末将早已再三上书王爷,言明心有所属,但未曾想今日还是走到这一步。”
新妇一言不发,大红绣金的盖头微一颤动,隐隐传来环佩轻响。
“末将乃北凛残兵,出身寒微,无父无母,性情粗鄙,不敢耽误郡主……如果郡主有意和离,末将绝无二话。”
新妇默然抬起手,点了点案上的金秤。
他皱眉递过,新妇却将金秤推回,似是示意他接住。商陆冷声道:“郡主,恕难从命。”
“哼!放肆!”盖头下突然传来一声轻斥。
商陆如遭雷击,这声音——
大红盖头倏然掀起,露出一张未施粉黛的俏脸。杜槿眉眼弯弯,唇角噙着狡黠的笑:“傻狗,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第102章 琴棋书画
商陆怔怔望着眼前人,喉结滚动,却说不出话来。
杜槿捏着金秤一头,狠狠戳他胸膛,嗔怪道:“都虞候大人,你这抛妻弃子的负心汉,该当何罪?”
“槿娘……”他耳根倏地红了,声音发紧,“你怎么来京城了?”
“我若是不来京城,你今日就要和那位郡主娘娘拜堂了。”“不会!”商陆急急辩白,语气里还带着一丝委屈,“齐肖他早已安排好替身。”
杜槿恨铁不成钢:“你这呆子,真到紧要关头,齐肖岂会顾念你?”
商陆利落单膝跪地,闷声认错:“这次是我不对,任你责
罚便是。”杜槿冷哼一声,揉了揉他后脑:“若你真与那郡主拜了堂,无论是什么缘由……我就不要你了。”
“不会到那一步。”他将脸埋进她的膝头,温热的吐息透过嫁衣,“我始终是你的。
他抬头望向杜槿,灰蓝色的眼眸湿漉漉的,竟露出几分可怜的祈求意味,像是雪原上的孤狼忽地露出柔软的肚皮。
杜槿心头微软,眼神慢慢柔和下来,男人借机得寸进尺,竟就着这仰首的姿势吻了上来。
腰肢被一双大手紧紧箍住,结实健硕的身躯突然倾覆而下,杜槿顺势倒在榻上。衣料磨出窸窣的碎响,喘息声和水声在安静封闭的床帐内无比清晰。
“嘶——硬邦邦的,硌人。”她偏头躲闪,反被轻轻叼住耳垂。商陆低哑的嗓音磨过耳际:“是谁让你乔装进府的?方寒云?”
“不是他。我带药行的大伙儿进京寻你,恰巧遇到崔家人赴宴,就跟着六娘混进来了。”她指尖戳上商陆心口,“幸亏来了,不然你就被齐肖这馊主意害了。”
商陆发出低沉的笑声:“他不敢。”话音未落,他又托着她后颈吻了上去,这次不再是温柔的厮磨,反而像是饿狼噬咬般攻城略地。杜槿喘息着推拒:“傻狗,这当口哪能做这事!”
大红纱帐似是不堪纠缠,轻轻自床顶垂落,掩住两人。摇晃的钗环散落锦被,一朵绛色的缎花蓦然飘到她鬓边,衬得双颊如雪映红梅一般,于烛光下愈发楚楚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