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一声,门轴轻响。
商陆闪电般扯过喜被,掩住身后人:“何人!”
方寒云捂着眼进来:“杜大夫、都虞候,王府来讯诸事已备,二位可否……快些?”商陆神色自若:“胡诌些什么!郡主现在人在何处?”
“后院厢房里晕着呢。稍后自有人当众揭破此事——郡主不愿同你拜堂,派了贴身婢女偷梁换柱。”方寒云笑道,“她确实有个面首,人证物证都安排好了。”
商陆扶起杜槿:“先让方寒云送你回去,即刻动身,不要耽搁。”
“后面的事儿可要我帮忙?”杜槿急道,“说起来,我在路上遇到了一个自称骁骑营副都使的人,在乌蒙受了重伤,或许与今日之事有关?”
“安心回去休息,待此间事了,我去客栈寻你。”商陆轻轻抚过她微肿的唇瓣,“有些事,让我来做。”
杜槿不再多言,迅速卸了钗环衣饰,随暗卫悄悄离开,满堂的华灯鼓乐逐渐消失在身后。她刚钻入隐秘小巷,便闻身后传来纷杂的马蹄声,持戈甲卫已悍然涌入郡主府。
长夜未央,风雨欲来。
次日一早,杜槿揉着惺忪睡眼起身,客栈大堂早已人声鼎沸。
“你们听说了吗,昨夜裕亲王府遭了大祸!”一个茶客压低嗓音道。
“难怪昨天晚上城里闹哄哄的,一夜都没睡安稳。”邻座老者摇头叹息。
“我表亲就在城西贵人家当门房,亲眼见着禁军押解犯人,御街石板上都染了血……”
堂内众人交头接耳,或惊惶不安,或幸灾乐祸。
“裕亲王府只是被围,他那些党羽却遭了殃,太医院判、大理寺丞、太子少保,连温氏这等世家都受了牵连。”
“究竟犯了何等大罪?”“噤声!肯定是杀头的大事!”
杜槿眼神示意,赵风心领神会凑过去:“这位大哥,方才说裕亲王府出事,不知福安郡主的婚事……”
“嘿!说起福安郡主,这事儿可真是稀罕!”那壮汉激动拍桌,登时引来不少目光,“郡主宁死不肯下嫁那个武夫,昨儿个竟叫侍女代替她去拜堂,自己跟面首私奔了!”
满堂哗然,屋内登时炸开了锅。
堂堂王府千金,奉旨下嫁寒门出身的骁骑营都虞候,此事本就惹得满城风雨。如今郡主竟敢看不上御赐姻缘,做出了这等李代桃僵的丑事?
“那郡马当真可怜,虽出身寒微,到底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又有战功,竟遭这般折辱。”
“可怜什么?横竖也没和郡主拜堂,此番朝中定是要补偿他的……”
杜槿不再理会闲言碎语,转身欲回房,却见小五、何粟等人正挤在房门外,见她回来,立刻挤眉弄眼地笑起来。
“怎么今日都没出门?”她挑眉问道,“昨日不是说,要去探探京城药行的底细?”
小五故作哀叹:“唉!东家一到京城就把我们抛在脑后,自顾自追夫去了,如今倒来怪我们偷懒!”
“去去去,贫嘴!”杜槿笑骂,“都知道昨天的事儿了?快去干活儿,仔细东家扣你们月钱!”
众人哄笑着散开。
杜槿推门进去,果然见到窗边立着个黑衣男子,肩背宽阔,双腿修长,披风下露出一截劲瘦紧致的腰线,是一具如雕刻般的漂亮身躯。
“又是翻窗进来的?”她阖上门快步过去。
“嗯,避人耳目。”商陆转身将她揽入怀中,“何粟他们机警得很,我刚进门就被察觉了。”
“他们这几年勤练不辍,你教的功夫都没落下。”
商陆眉目柔和:“说说路上的见闻吧,遇见了骁骑营都指挥使?”杜槿点头,便将官船的一应经历细细道来。
“杜榆之确是骁骑营副都使,论官职还是我的上官。”商陆沉吟片刻,“他本是太医院令杜蘅之子,却走了武职,如今正是太子心腹。”
“既是太子党羽,怎会被乌蒙人追杀?”杜槿蹙眉,“昨夜之事与他可有关联?”
昨夜齐肖一派在裕亲王府搜出了勾结乌蒙的书信,信中还牵连了大理寺丞韩百龄与太子少保杨天德。圣上震怒,当即令皇城司拘捕韩杨两家,着大理寺连夜严审。
商陆沉声道:“可惜那些书信中并无要紧内容,裕亲王拒不认罪,一口咬定自己只是贪财,与范氏做些买卖罢了。”
“范氏靠通源货栈掌控乌蒙,这般说辞倒也合理。”杜槿思索,“那太子和温氏如何?”
“若韩杨两家担下罪名,太子自然无碍。”
杜槿眸光微动:“如此说来,破局的关键还是在裕亲王身上。”
“现有证据不足以定他的罪。”商陆闭目叹息,“齐肖昨夜在御前领了差事,奉旨彻查通敌案,如今进退维谷。”
“槿娘,你可有良策?”
杜槿笑道:“你们一个国公,一个将军,查案问我个小娘子作甚?”
“你的本事我岂会不知?”商陆微微摇头,执起她的手,“先前不该瞒着你,我已想清楚,此事还需有你相助。”
杜槿将他引到案边,摊开纸张写下八个大字:东南西北、琴棋书画。
见商陆面露疑色,她展颜笑道:“既然无能为力,那就用上借力打力之法。太子当年伪造印信陷害你,害得那颜部满门皆亡,那这第一步,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咱们也伪造书信。”
京城十里外,一处隐蔽的破败田庄。
这里原该是京中显贵的别院,却不知何故荒废多年。院墙内杂草丛生,腐朽的木门被铁链层层缠绕,在夜色中十分萧瑟。
一辆玄色马车悄然停在了庄门外。
方寒云利落翻身下马,提着灯笼上前:“杜大夫,到了。”
“这是殿下舅家留下的私产,朝中无人知晓,稳妥得很。”方寒云在前引路,“你要见的那几人,一直秘密拘在此处。”
杜槿踏入堂屋,侍卫们立即将四周把守得密不透风。
三个瘦削的人影正跪在下首,其中一人眉目清秀,年岁不大。另外两人则形貌特殊,一个缺了左腿,面容狰狞,另一个少了右腿,却生得极美。
杜槿端坐主位,唇角微扬:“司琴,别来无恙。那两位想必就是侍书、描画了吧?”
司琴面色苍白,怨毒地望向她:“杜娘子这是失宠了?四殿下竟舍得你来这腌臜地方,见我们这些将死之人……”
“放肆!”方寒云扬手便是一记耳光。
杜槿摆了摆手,面不改色:“当初留下你们性命,自然是有用处。若想活命,就好好听话。”
“活命?谁知道是不是要过河拆桥!”司琴怨愤道。
“且慢。”一旁的美貌妇人开口,“杜娘子,想来您不是四殿下的妃妾?”
杜槿挑眉:“你叫描画?为何如此说?”
“奴婢曾绘过您的画像。洪州案后,洪帮派人追杀至黎州……若真是殿下内眷,岂会孤身犯险?”
当年返程遇袭,果然是洪帮所为。
“奴婢愿为殿下效劳,只求……”
“呸!你个贪生怕死的叛徒!”司琴厉声打断,“四爷待你们恩重如山!竟敢为敌效命?”侍书忍无可忍,冷声反驳:“可笑!你不为自己谋生路,倒惦记个死人!”
方寒云嗤道:“你们几个还以为自己有选择?要么听令,要么死!”
杜槿温声道:“莫急,我请来了一位帮手。”
门外,一道修长身影映在了窗棂上。
第103章 青山药堂
那身影缓步踏入堂内,摘下斗笠,露出一张众人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侍书与描画同时抬头,司琴瞳孔骤缩,声音微颤:“观棋?你还活着!”
杜槿唇角微扬:“观棋早已投效四殿下,如今功成身退,都改名换姓与家人团聚了。”杜槿笑道,“反观你们呢?江岸止暴毙狱中,柳四饮鸩而亡,洪帮已是一枚弃子了。”
方寒云抱剑而立,冷声道:“你们能活到今日,全赖四殿下从中斡旋,否则你们早被自己主子灭口了!”
“江岸止至死都信太子会保他,甚至甘愿替太子截杀证人,可结果呢?”杜槿目光扫过堂下三人惨白的脸,“若你们仍对洪帮——乃至洪帮背后之人心存侥幸,恐怕不出数日,便会成为乱葬岗的孤魂。”
她直起身淡淡道:“究竟要为谁效命,你们自行斟酌。”
赵国公府。
府内陈设极简,百宝架上连个摆设也无,不见半分王侯奢靡。府中后花园草木尽除,夯土平整,周围刀枪剑戟森然陈列,俨然已成了片演武之地。
齐肖刚收剑入鞘,不及擦汗便径直接过信函:“杜槿的信?这琴棋书画尚能揣测,这东南西北又是何意?”
方寒云讷讷复述:“方才杜大夫提及四样,乌蒙、百越、北凛,还有……杜榆之。”
齐肖眸光一凝,垂首沉思片刻,突觉眼前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