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枫之尚未答话,杜榛之已抢着道:“二哥继承了祖父的衣钵,在城北开了间医馆,医术可厉害了!”
“真要论天赋,还是大哥更胜一筹。”杜枫之摇头苦笑,“他自幼跟在祖父身边,耳濡目染,十二岁便能辨百草。”
“祖父常说,他是杜家这一辈最有天分的。只可惜……”“二哥!”杜榛之急急打断,转而笑道,“槿娘在青阳也是赫赫有名的神医,你们日后倒是能切磋医术了。”
窗外暮色渐沉,杜槿执意留了晚膳。兄妹三人围桌而坐,从幼时趣事说到如今境遇,直至月上中天,方才依依惜别。
杜槿亲自将二人送至门外,笑道:“待忙过这阵,我也去二哥的医馆瞧瞧。”杜枫之含笑拱手:“求之不得。”
正说话间,一顶青帷小轿忽地停在官舍阶前,堪堪挡住去路。
杜槿蹙眉望去,还未开口,却见小轿里突然迈出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此人乌发如瀑,五官深邃,碧眸清透如翡翠,显是北凛长相。一袭嫣红罗裙裹着丰盈身段,行动间媚态横生,容貌十分美艳。
“站住!”乌萨警觉地横刀上前,“此处是经略使衙署,你是何人?”
那异族女子掩唇轻笑,眼波流转:“商大人的府邸?那奴家可没走错呢。”她摇曳生姿地走到杜槿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忽地侧身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这位姐姐是府里的婢女吧?奴家是商大人新纳的妾室,还请姐姐带我进府。”
杜槿尚未反应过来,身旁的杜榛之已暴跳如雷:“好个不长眼的贱婢!招子不中用就扔了!这位是经略使大人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你算什么玩意儿,也敢在此放肆!”
“且慢!”杜枫之面色铁青,“纳妾?妹婿刚到兆州,第一件事竟是纳妾?此事可曾与槿娘商议?”
“哟,原来是夫人呀!恕妹妹眼拙,方才可没看出来呢!”那女子身形高挑,翡翠般的眸子居高临下地睨着杜槿,“姐姐怎么打扮得这般素净?连支像样的钗环都没有,莫非夫君不曾为你置办?”
见杜榛之已气得跳脚,杜槿抬手拦住:“二位兄长先回吧,此事我自会处置。”
“这怎么行!这种时候我们就该给你撑腰……”“三弟,慎言!”杜枫之闭了闭眼,勉强压下怒火,“槿娘,我们今日先告辞。若日后有事,随时来城北杜氏医馆寻我们。”
他语气强硬:“不管怎样,莫要委屈自己。”
杜槿含笑点头:“多谢!那我便不送了。”目送二人的车马消失在长街尽头,她这才转身冷冷道,“乌萨,去府衙问问大人,这究竟是唱的哪一出戏!”
第120章 阿勒坦哥哥~
衙署后院,花厅。
侍女奉上一盏琥珀色的汤水,氤氲热气中浮着几粒枸杞并当归。
待侍女屏息退下,那异族女子忽地凑近:“好香呀,姐姐这是用的什么汤?”她说话时眼波流转,几乎要贴到杜槿身上。
杜槿将青瓷小碗推过去:“醒酒汤。用玫瑰露调了蜂蜜,佐以白芍、茯苓,你喝了吧。”
异族女娘神色一怔:“……给我?”
“你身上酒气太重,怕是刚从宴席上下来的?”杜槿淡淡扫过去,此人衣裙上沾满了胭脂与酒渍。
“姐姐当真聪慧。”异族女娘掩唇轻笑,腕间金铃叮咚作响,“奴家名唤阿娜尔,原是兆京同知周显大人府上的舞姬。今夜府衙为经略使大人设宴接风,奴家献舞时得了大人青眼,周大人便将奴家……赠予商大人了。”
杜槿心思微动,周显?此人曾任怀州兵马都监,去岁才调任兆京,与李从南素有往来。黑虎寨一案尚未了结,他竟敢明目张胆往商陆身边塞人?
她垂眸道:“既是周大人硬塞的人,谈何青眼?”
“姐姐为何这般笃定?”阿娜尔蹙眉,那双翡翠眸子里满是委屈,“商大人瞧见奴家时,心里分明也十分欢喜。奴家岂敢妄言?”
杜槿展颜笑道:“因为他不敢。”
阿娜尔眸子转了转,突然“哎哟”一声软倒在地,正巧撞上桌旁案几的棱角。她伏地啜泣,泪珠顺着玉腮滚落,轻咬朱唇道:“是奴家不懂规矩,顶撞了姐姐。姐姐教训得是,奴家这就去院中跪着……”
杜槿扑哧笑出声来:“这又是演的哪出戏?硬的不成,便来这套?”她倚在小榻锦垫上,支颐瞧她作态,眼底尽是戏谑。
“槿娘,我回来了。”花厅门扉忽被推开,商陆挟着寒气大步踏入。目光落在阿娜尔身上时,他剑眉微蹙:“这是作甚?”
“大人!”阿娜尔垂首拭泪,故意将纱衣扯下半幅,露出曼妙的腰线,“都怪奴家方才说错了话,惹姐姐生气,姐姐责罚也是应当的……”她偷眼去瞧商陆,却见他径直绕过自己,伸手替杜槿拢了拢滑落的披帛。
杜槿以袖掩面,肩膀微颤,憋笑憋得十分辛苦。
商陆头也不回地冷声道:“押下去严加看管!”
“是!”乌萨与赵风齐声应下,当即气势汹汹冲上前,铁钳般的大手一把扣住阿娜尔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拽起。
阿娜尔痛呼:“大人,奴家并非有意冒犯夫人的,还请大人原谅!”见商陆无动于衷,自己已被拖至门槛处,她忽又收了怒意,碧眸中泪水盈盈,“阿勒坦哥哥,你当真要如此狠心?”
赵风冷笑一声:“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胡诌?”两人毫不怜香惜玉,一左一右架起她的胳膊,像拖麻袋一般将人拖了出去。
杜槿挑眉望向商陆,眼中满是揶揄:“阿勒坦哥哥?”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商陆扶额叹息:“莫要取笑我了。”他絮絮解释,“阿娜尔原是北凛赫
连部族长之女,国破后沦落风尘。今夜宴席上,她一眼认出我的身份,以此要挟我带她离开。”
他神色认真:“她方才可有冒犯之处?是我疏忽,还未来得及同你说,她竟先入了府。”
“无妨。”杜槿想起阿娜尔拙劣的表演,忍俊不禁道,“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戏,倒让我看了一出好戏。”
商陆点头:“她突然出现在宴席上,恐有蹊跷,不知此事与周显是否有关联。”
他将宴席上的见闻细细道来,兆州指挥佥事拓跋雄对他横眉冷对,同知周显却殷勤备至,其余官员则态度十分暧昧。如今兆京这潭浑水,混着新旧两朝的势力,表面平静,其下却暗流汹涌,当真是令人摸不清底细。
“想来还是要从黑虎寨和李从南入手。”商陆沉声道
“敌暗我明,贸然行动反倒容易打草惊蛇。”杜槿沉吟片刻,“在北凛旧党眼中,你这位新任经略使明摆着是四王爷的人,此番就是冲他们来的。他们既已暗中筹备兵马,定不会坐以待毙。”
商陆思索:“兆州府衙上百官员,必有别有用心之人藏身其中。”
杜槿回眸望向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如,我们钓鱼?”
“你是说……引蛇出洞?”
“不错。”杜槿浅笑道,“阿娜尔就是个现成的诱饵。恰巧过些时日我要去城北寻杜榛之,不妨给她个机会。”
西跨院内院门紧锁,侍卫轮番把守,连只雀儿都飞不进去。阿娜尔已被拘了一月,仍日日伏在窗边哭泣,吵着要见商陆。
“阿勒坦哥哥!你当真狠心至此?忘了从小一同长大的阿娜尔吗?”
“当年赫连部与那颜部议亲,若非城破国亡,阿娜尔早该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啊!”
“阿娜尔这些年流落风尘,知晓自己已配不上哥哥,不敢求名分,只求日后能跟在哥哥身边……”
乌萨恨不得捂上她的嘴:“那颜部何时与你议过亲?当年不过是你父亲酒后一句戏言,也值得你拿出来攀扯?”赵风更是气得双眉倒竖,私下寻到杜槿告状:“师娘,那胡姬满口胡言,分明是要离间您与师父!不如断了她的饮食,看她还有没有力气作妖!”
杜槿正在整理药柜,闻言轻笑:“急什么?饿死了她,反倒显得我心虚。”
她非但不曾克扣阿娜尔用度,反倒命人裁了几身簇新的罗裙送去。阿娜尔却变本加厉,今日嫌羹汤太咸,明日怨褥子太薄,将送饭的侍女折腾得苦不堪言。
这日清晨,杜槿正在库房清点账册,侍女匆匆来报:“夫人,西院那位又闹起来了,说是心口疼。”她面露委屈之色,显是这些时日被折磨得不轻。
杜槿合上账本:“我去看看。”
西院的厢房内一片狼藉,瓷盏碎了满地。阿娜尔见到杜槿,立即伏在榻上痛哭:“姐姐发发慈悲,让我见阿勒坦哥哥一面吧!他若是再不见我,不如放我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商陆初来兆京,每日都在军营和府衙奔波往来,没空。”杜槿淡淡道,“不是说身子不适吗?手伸出来。”说完三指便硬生生搭在她的脉上。
阿娜尔挣了挣却没挣脱,不满道:“姐姐连个正经大夫都舍不得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