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都是些晒得黝黑的农人,从十来岁的半大小子到四五十岁的佝偻老汉,在太阳下晒得满面通红,浑身汗湿,额头上滴落豆大的汗水。
那员外管家挑挑拣拣带走了一批人,后面又陆续来了些零散活计,工价甚至压到一日五十文。
“这可不是办法!一日五十文,干到明年也凑不齐粮税。”莫大岭急得原地转圈。
何粟啐了一口,“还挑剔呢,你先找到工再说。在这儿站了半日,人比活儿多。”
“方才那波人也是举村来县里,地里同样受了灾。他们离县城近,说昨日工价还有一百文。”赵方平打听了消息回来。
“附近不少村子都受影响,工价恐怕还要继续压。”莫大岭一听更加忧心,一日五十文,还是些重体力活儿,没几个钱还容易干坏身子。
青山村众人抢不到活计,只好蹲在墙根下继续等待,不远处白河村青壮也聚在一起无所事事。
李蔓娘见杜槿回来了,问道:“杜娘子,你那药可卖出去了。”
“三十斤药材,卖了一两多点儿。”杜槿点头。
李蔓娘一脸羡慕,“能卖出去就很好了,我刚去瓦子旁卖菜,谁知整条街上都是乡下来卖菜的妇人,连个鸡蛋都没卖出去。”
杜槿思索片刻,“那菜蔬鸡蛋如今是什么价格?”“鸡蛋一文一个,菜干一文一把,大家都这么卖。唉,我面皮薄,半天也没敢张口吆喝。”
“无妨,实在不行就留着自家吃吧。”杜槿安慰,“这点儿铜板也不够缴税,贱卖了心里还不舒坦。”
正说着,牙行里一阵骚动,又有人来招工,众人纷纷挤上去。
一严肃仆妇正与那牙婆道:“我家招帮厨四人,要干净利索的妇人。”
杜槿忙拽起李蔓娘,两人穿过人群挤过去,“嬷嬷,可是要厨娘?”
那仆妇嘴侧皱纹极深,颇有威严,挑剔的目光在杜槿二人身上扫过,那仆妇露出满意之色,“看着还算伶俐,你们可有相公?”
杜槿指着不远处的商陆,“我们跟着相公来县里找活儿,户籍在青山村,都是平民。”
仆妇点头,“只是临时帮厨,报酬每日一百文,包两餐饭食。只是要连续做十日,且需宿在府内,你们二人可能满足?”
李蔓娘满脸欣喜,正要点头答应,却听旁边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她可不是什么正经妇人,请回家去可别糟蹋了屋子!”
第16章 辣鸡就该被揍
高万一双吊梢三角眼,拖着草鞋满脸痞气地走来,“夫人,你可别信她。我就是这恶妇的相公,她多年无子,还擅自卷走家财跑回了娘家。”
“你!那都是我的嫁妆……”李蔓娘急切道。高万撇嘴:“那不就是我的家财!你带那么多铜板回家作甚,莫不是寻你的小情儿?”在场有附近各个村子的老少爷们儿,一听这话都竖起了耳朵。
这话对妇人来说是极恶毒的,怕是不到明天,关于李蔓娘的污言秽语就要传遍附近村落。那仆妇面上果然露出鄙夷之色,快步走开,仿佛对李蔓娘避之不及。
李蔓娘气得几乎要晕过去,李铁已怒吼一声冲了上去,与高万厮打在一起。李铁身形极高大,碗口似的拳头砸下去,一拳把高万打出鼻血。白河村的青壮忙去阻止,青山村众人见对面人多,也不甘示弱地冲了上去,嘴上说拉架,手脚拳头都偷偷往高万身上招呼。
牙行小院里一时间拳打脚踢,乱成一片。商陆看了半晌,思索着要不要上,最后还是默默站到了角落里。
不多时,就有县城快班举着棍棒来了,呼喝几句将人群分开:“城中斗殴,所谓何事!”
高万抢着道:“大人,小人妻兄无故殴我啊!家中悍妇无子善妒,偷窃钱财,行为不检,我说要休妻,妻兄竟蛮不讲理,众目睽睽之下动手打人!”
领头衙役喝道:“城中擅自殴人,视朝廷法纪于无物!全部带走!还有那恶妇,一并带走!”其他衙役持棍一拥而上,将青山村众人压在地上,嘴里骂着:“全都老实点!等着去衙门挨板子!”
李铁被高万一通黑白颠倒气得仰倒,口中骂骂咧咧,被衙役反手绑住。赵风方才混在人群中动手动脚,下手最重,如今被衙役按头压在地上,老老实实不敢还手。
李蔓娘瘫坐在地哭泣,万般后
悔因自己之事连累了全村人,心中又惊又怕。杜槿叹气,无奈走到李蔓娘身边与她耳语几句,李蔓娘先是拼命摇头,似乎又被杜槿劝服。
杜槿走到那领头衙役面前,“大人且慢。”
围观众人见一个年轻娘子突然闯出来,梳着靛蓝色包髻,肤色雪白,眉宇灵动,气质清丽,背着个木质药箱,模样在这县城中十分少见,一时间都被吸引了目光。
那快班衙役竖着眉问:“你是何人?”
杜槿行了个万福礼,“回禀大人,民女是青山村的大夫,姓杜。方才众人斗殴,恐怕有所损伤,还请大人允我查看一二,免得出了人命。”衙役略略思索便点头同意。
高万见是昨日上门诊治的那个女大夫,给了个笑脸,口中夸张呼喊:“杜大夫,唉哟,你快给我看看,我这是哪哪儿都痛啊!”
杜槿给高万和其他挂彩的人查看一番,与快班衙役道,“大人,这几人伤势较轻,身体都无碍。不过,另有一事十分离奇,不知是否应当禀告大人。”
衙役不耐烦道:“快说。”
杜槿声音清脆,“方才高郎君说,因妻子多年无子才另外寻人生子。只是高郎君脉象尺部独弱、按之内空,乃肾虚不举之症。既然如此,也不知你从哪儿来的儿子?无子又岂能怪到发妻头上!”
高万面色涨红,“你胡诌什么!把个脉就能看出来?”又对领头衙役道:“这小娘在大人面前还敢胡言乱语,应将她一并拿下才是!”
那衙役待要说话,被杜槿微笑抢过话头,“还有一事,你妻子李氏仍是在室女,又何来不检点之事?”高万瞠目结舌,李蔓娘只捂着脸哭泣。
杜槿笑吟吟对衙役屈膝,“大人若是不信,可另寻医馆大夫验证。只是高郎君口中无一句实话,自己不举却怪妻子无子,自己出轨却诬妻子不忠,甚至将李氏带回嫁妆曲解为卷走家财,实为不忠不仁不义之人,还请大人明鉴!”
人群哗然,嗡嗡议论之声四起,都听到了那“在室女”之言。
衙役大手一挥,“全部带回衙门,请崔大人定夺!”
一行人随行至县衙,后面跟着乌泱泱一片看热闹的百姓,男女老少都对别人家的私密事十分热忱。待那衙役进内禀报县令,许是因围观之人甚多,也没安排诉状之事便直接升堂。
第17章 继续揍人
青阳县令姓崔,三十来岁,平民人家三甲出身,在百姓中的名声还算不错,未听闻做过什么恶事。
众人立于行廊阶下,一通唱和后,崔县令先让李氏兄妹、高万三人分别说了情况,传唤两个围观百姓作人证,又召杜槿上前询问。
杜槿神色镇定,在堂上将方才那番言论重复一遍,言语清晰,口齿伶俐,与那一句话抖三抖的高万形成了鲜明对比。
崔县令又追问几句,见杜槿确实懂得医理,并非信口雌黄,且气质迥异于乡下村妇,心中先信了三分。后续又召了城中德高望重的医者和稳婆前来,对高万、李蔓娘验身,果然与杜槿所言均一一验证,高万一番诡辩再也无用。
杜槿俯身,“崔大人,高万为讨小情儿欢心竟污蔑发妻名声,更贪图妻子嫁妆,此风必不可长!”
时人对女子嫁妆十分保护,不仅允许女子和离后带走嫁妆,若是母亲早逝,嫁妆也只能留给其亲生子女,丈夫不得挪用。
“那通尖妇人贝氏何在!”县令喝问高万。
高万瑟缩道:“小民也不知,她前些日子将孩子留下,人不知去哪儿了。”
崔县令很快便下了判决,“高万污蔑发妻、贪图嫁妆,判笞刑二等、杖刑一等,折臀杖四十!通尖之事待抓回贝氏再审。李铁城中殴人,念其护妹心切,判笞刑一等,折臀杖十!其余人等不判刑罚,勒令速速回村反省!”
周围衙役将李铁和高万二人押至庭下便开始行刑,李铁咬着牙一声不吭,面上青筋暴起,李蔓娘哭得直不起身,瘫在杜槿身上。
待行刑完毕,青山村众人七手八脚将李铁抬到驴车上,寻了个僻静地方给李铁包扎。李铁满头满脸的汗,强笑道:“杜大夫,今天多亏有你帮忙,又要麻烦你医治了。”
杜槿低头仔细清创,“这次可是要收钱的,少说也要一碗粮。”
“一碗粮雇了个讼师兼大夫,铁头赚了。”众人哈哈大笑。
因着那勒令回村的判罚,青山村众人不敢耽搁,也不提找活计的事情,迅速启程回村。至于那惨叫连连的高万,连白河村众人都嫌丢脸不愿看顾,只留下两个小子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