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槿安抚道:“先别惊慌。此人虽然话少面冷,行事还算磊落,看着倒不像歹人。”
孟北摇头,一脸不信,“高个儿蓝眼杂胡,又背着大竹筐,可不就是他?”
“北凛本就多胡人,路上也零星遇到过,说不准真是巧合。”赵方平却有些犹豫。
杜槿想起方才见闻,“其实今日在林中,我们同几个黑衣人起了冲突,商陆十分……身手了得。若他真有恶意,想来也不需跟我们在这儿迂回试探。”
赵风大大咧咧打断众人思索,“嘿!庸医,你会做毒药吗?咱们不如先把他迷晕绑起来,再好好审问……哎痛痛痛!”兰婶直接拎起他的耳朵,“你这皮猴,对杜大夫没半点礼数,叫姐姐!”
孟北听了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办法。”
杜槿心中掂量:今日落水,若不是有商陆相助早已成了水鬼。他愿意出手帮助一个陌生人,又如此慷慨,实在不像传闻中的凶狠歹人。但看他在林中行事,出手狠辣,杀人时神色平静,确实也不是寻常百姓。
至于下迷药之事,一来手边没有合适的草药,二来以此人身手,一旦出了差错怕是没仇变有仇,所有人都得送命。
一时间陷入两难境地。
不多时商陆便回来了,带着一身凉意,众人忙住了嘴,纷纷假作忙碌,开始烧水造饭、收拾行李。
赵方平不动声色试探道:“商郎君,还请节哀。”商陆点头,“多谢几位相助,这些银钱和干粮请收下,不成敬意。”赵方平和孟北连连推拒。
杜槿插话:“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商陆沉默半晌,“我这就是来道别了……或许往南边走吧。”
赵方平和孟北对视一眼,都懂了对方的意思,劝道:“这都晌午了,不如先留下休整,明日再走,互相也有个照应。”这是怕商陆离了他们视线,转头就于暗中做些什么手脚,更加不安全。
兰婶也十分配合,“你今日在山中奔波许久,我煮些姜汤来。”
商陆对众人挽留之言无动于衷,直去篝火边取那硕大竹筐就要离开。那竹筐今日一直放在赵家驴车上,不知为何竟突然开始微微抖动。
“商郎君,你这竹筐里是装了甚活物吗?”赵方平闭了嘴,看着那竹筐惊恐不已。孟北甚至猜测,难道此人带了什么怪物?或许传闻中行无影去无踪的割喉恶人,便是这竹筐里的东西!
人群中弥漫着骇人的寂静,篝火噼啪声中,那竹筐开始剧烈晃动。
就在众人视线汇聚之下,竹筐里突然钻出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一双葡萄似的水汪汪大眼睛,眼瞳里漾着漂亮的冰蓝色,竟是个粉雕玉琢、唇红齿白的小娃娃。那娃娃钻出来后,见周围一群陌生人都盯着自己,十分迷茫,瘪起嘴来要哭未哭,待视线触及商陆,忙伸出手来:“抱抱,抱抱!”
商陆快步过去,笨拙地将孩子抱起。这娃娃趴进怀里便开始爆哭,怎么也停不下来,弄得商陆手足无措。
山谷寂静,鸦雀无声,只有这一声比一声嘹亮的孩童啼哭声冲破天际。
众人一时有些混乱,不知是先挽留商陆还是先看孩子情况。还是兰婶有经验,猜测这孩子约莫是饿了,便拿蘑菇、鸟蛋简单煮了碗汤,又将水萝卜捣得细碎,让商陆喂他。
只是商陆手脚笨拙,汤水喂一半洒一半,杜槿实在看不下去,便将孩子抱来。这娃娃也不挣扎,十分乖巧地偎依在杜槿怀里,脸上挂着泪小口吃着。
见孩子安静下来,赵方平才小心翼翼地问:“这是你的家小儿?”商陆摇头:“外甥。”
“那他娘不就是……”兰婶说到一半便住了口。商陆也不否认,只敛目道:“他失了父母后便一直跟着我。”
兰婶叹气:“唉,这苦命的孩子,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阿鲤,三岁。”
“倒与我家阿山一般大。你一个男人风餐露宿地奔波,还带着个奶娃娃,真是不容易。”兰婶又起了怜悯之心。
杜槿在见阿鲤已吃饱了,将他带到赵老太身边,与赵山放到一处,两个孩子很快便玩耍起来。
赵方平挠头讪笑:“你先前说那竹筐
比性命更要紧,原来是这个意思,怎的也不和我们讲清。”
“就是!若知道有个娃娃在这里,我们也好照应下。”
商陆摇头道:“不用,他白天爱睡觉,我一两个时辰便也回来了。”
杜槿思索商陆为什么要将孩子留下,心中略有了些猜测:一来商陆知道有人追杀自己,身边反而更危险。二来他恐怕是有意隐瞒,不想让人知道孩子的存在。若不是刚刚阿鲤突然醒了,他早已背着竹筐离开,众人也不会猜到竹筐里竟会是个孩子。
商陆犹豫片刻,又与杜槿道:“杜大夫,可否再给我这外甥把个脉?他一向体弱畏寒,时常昏睡,我也不知如何照顾。”
杜槿上前查看孩子情况,脉弦、舌红、舌苔薄薄一层发白,又细细问了平日食水便溺状况,思索半晌方道:“脾虚、水湿、寒气重,白日里也困倦嗜睡,应是之前得风寒后又受到惊吓,加上路途奔波,因而身体一直未康复。”
商陆眉目凝重,“正是如此,此症可严重?”杜槿点头道:“孩童年幼,抗病力弱,遇到外感便极易病发,长此以往对孩子成长很不好。”
商陆一凛,“敢问当如何调理?”
杜槿沉吟:“可用桂枝、白术、茯苓、甘草,再佐些干姜煎药。若是有条件,还可用紫苏叶、艾草浸浴,十分温和,对孩子正合适,另外平日里饮食也当多多注意。”
“只是……”杜槿欲言又止,商陆面上现出紧张神色。
第5章 小狼狗入队
“有何问题?”商陆神情关切。
杜槿两手一摊,“话虽这么说,但如今我这里是啥也没有,还是喝些姜汤吧,聊胜于无。”
医嘱总结为四个字:多喝热水。
孟北苦笑:“任杜大夫医术有多高超,在我们这等流民身上也是施展不开,真是委屈了。”杜槿莞尔:“孔子云有教无类,更何况是我们做郎中的,哪有挑拣病人的说法。”又问商陆:“你要往南边走,也是去邺都吗?待到邺都安顿下来,说不定我会开个医馆,那时你再来寻我调理吧。”
“不收你诊金。”
商陆心情大起大落,见杜槿说话时神采奕奕,眸如点星,仿佛对她来说能治病救人就是最大的期许。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
不知为何面上有些发热,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去。
恍惚间商陆突然意识到,自今日相识这短短几个时辰以来,面对杜槿时他已经好几次这样,不知如何应对了。
待阿鲤休息好,商陆再次想抱起孩子离开。阿鲤正坐在赵家车上与赵山玩耍,神色懵懂,也不知自己刚刚失去了母亲,只关心要与玩伴分别,口中啊啊作声,赵山也颇不舍,抱住阿鲤不放。
兰婶忙道:“你家娃娃与我家阿山也算投缘,你忍心这就带着孩子走?缺衣少食的,你一个没成亲的年轻郎君,可怎么照顾孩子。”
“没了娘的苦命娃娃,以后吃穿都没有娘亲照顾。”兰婶说着,忍不住拍着大腿长吁短叹起来,神情也是极悲切的。杜槿暗想,兰婶这一番唱念毫无做戏痕迹,应当是真动情了。
商陆张口:“他没了娘,我自会看顾……”想想又住了口,自己一个糙汉,哪能替代娘亲。
见阿鲤正天真烂漫与赵家孩子玩耍,商陆不禁思及往事,一时间哀思无限,脑中天人交战:前路渺渺,也许将孩子托付给这家人,再予些钱财,就让孩子做个普通百姓,是不是更好?
商陆猛地站起,正张口要说些什么,一股热血却突然冲上天灵盖。他眼前眩晕不止,勉力想站稳身子,却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轰然倒下。
杜槿刚好站在旁边,被这倒下来的壮硕男子压了个正着。众人忙七手八脚上前将杜槿扶起,赵风则一脸愕然,“杜……姐姐,你是什么时候给他下的迷药?”
杜槿哭笑不得,“没下药,我也不知他怎么突然晕倒了。”
商陆高大身躯晕倒在地,双眸紧闭,嘴唇干裂,竹笠已摔到一旁,露出棱角分明如刀刻般的面庞。
杜槿摸了摸商陆的脉搏和额头,竟然正发着高烧,身上几处浅浅刀口,想来是刚刚在林间受那黑衣人所伤。又细细查看商陆身上旧伤,都处理得极为粗糙,有些甚至已化脓腐烂,杜槿忍不住摇头,“伤口化脓,高烧许久,又长期奔波劳碌,身体早已外强中干,难为他竟然还能坚持这么久。”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救还是不救,孟北踌躇:“要不趁他现昏迷,我们赶紧走?”
赵方平:“那这孩子怎么办,若是带走,等他醒了一定追我们到天涯海角,难道要将娃娃丢在这里?”
众人无言,一个三岁小儿加一个伤重昏迷的男人,在这荒郊野岭怕是活不过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