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先会会她再说!”岳八娘猛一转身,见游廊尽头一道天青色身影迤逦而来,立刻气势汹汹迎了上去。
待看清眼前人样貌,她却心中一哽,到嘴的刻薄话顿时噎在喉间。
眼前这女娘身着素色襦裙,不施粉黛,发间只一支白玉簪,眸光温和如静水微澜,哪里有半分风尘气?
岳八娘强自镇定:“三请四邀才得一见,妹妹好大的排场。”
杜槿眉梢微动:“倒不知有人寻我,许是下人们疏忽了。”
“你!”岳八娘蔻丹掐进掌心,“不过仗着郎君新鲜劲儿,真当自己能长久吗?”
这冲天的醋意拦也拦不住,杜槿这才恍然,原来先前做的戏让后宅娘子当真了。
她这几日都忙着调查洪帮之事,并没心思同齐肖侍妾纠缠。但这岳八娘是州府录参厅属官家的女娘,如今自己藏身钦差府邸,也不能在她面前漏了身份。
杜槿两手一摊:“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岳八娘气得仰倒:“妹妹这话倒是有意思,你挑衅在先……”
“行行行,你说得都对。”杜槿忽然莞尔,转身便走,“我忙着呢,和岳娘子改日再叙。”
岳八娘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这软刀子般的应对比预想中更教人憋闷。
杜槿刚转过假山,忽闻身后一声轻唤。
“杜姐姐留步。”韩二娘浅笑盈盈,“入府多时,今日才得与姐姐相见。”
杜槿笑道:“想来是韩家姐姐?久闻芳名。”韩青雄的亲侄女,正愁寻不着契机。
“正是。今儿个日头极好,不如同妹妹一起去园子里赏花?
杜槿顺势应允,随她步入□□。这韩氏比岳八娘伶俐得多,言谈间滴水不漏,倒真似只为赏花而来。二人从扦插技法说到花期养护,兜兜转转说了不少闲话。
“不想月季竟有这许多讲究,姐姐不愧是洪帮千金,见识不凡。”杜槿忽然截住话头,不再同她迂回。
韩二娘自嘲道:“不过是闺阁消遣,难登大雅之堂,让姐姐见笑了。”
“待齐大人回京复命,韩家姐姐可是也要跟去邺都?”
“这是自然。”
“唉,听闻大人府中妻妾成群,也不知是个什么光景。”杜槿蹙眉,“若主母严苛,恐怕要受不少磋磨。”
韩二娘叹道:“女子如萍,都是命罢了。”
“瞧我糊涂了,韩姐姐倒是没这个担忧。”杜槿掩唇轻笑,“你有洪帮撑腰,大人自会另眼相待。”
韩二娘倏然沉默。
洪帮劫贡栽赃之事,她虽未参与,却也隐约知晓。山匪劫掠是假,监守自盗是真,如今齐肖奉命追查贡品劫案,同洪帮立场相左,关系十分微妙。
“二丫头,这可是天大的造化!”韩青雄那日醉醺醺拍案,“攀上钦差大人,咱们韩家往后……”
造化?韩二娘望着满地落红。入府至今,莫说承宠,连正眼都未得过。若有一日刀兵相见,她这枚棋子怕是头一个要被弃。
没有名分,没有宠爱,容貌才情都不出挑,飘摇如水中浮萍。她一个洪帮管事的女儿,在府中如何自处?
见她神色动摇,杜槿又添了把火:“依我看,咱们还是得争一争。”
“姐姐的意思是?”韩二娘攥紧手中绢帕
“与其等待大人垂怜,不如给自己寻一条出路。”杜槿走到花园僻静处,“比如,做个对他有用之人。”
韩二娘并非愚钝之人,蓦然明白眼前之人绝非寻常风尘女子。
“是郎君让姐姐来试探我的?”她声音发颤,“他要我如何?”
杜槿折下一枝半开的芍药:“姐姐多心了,不过闲谈罢了。”
韩二娘指尖冰凉,眼前阵阵发黑。是继续求得家中庇佑,还是……
“姐姐且慢慢思量,想清楚了再来寻我便是。”杜槿作势欲走,“横竖大人近日为漕运案焦头烂额,也无暇顾及后宅琐事。”
“我久居深闺,从未参与过帮中事务!”韩二娘急切拽住她衣袖,“姐姐指点我!”
杜槿回眸:“那你便想想,韩管事常去何处?与谁往来密切?近日可有异常?”
韩二娘闭了闭眼,终是豁出去:“每月初八,叔父必去凝香阁会松萝姑娘,这些年雷打不动,为此婶娘没少闹过。”
“姐姐果然玲珑心窍。”杜槿将芍药别在她鬓边,“这话我定会带给大人。放心,必为你谋个好前程。”
第70章 赵火!
“从凝香阁带出来的?”齐肖面色凝重。方寒云小声道:“嗯,就藏在松萝房中的暗格里。”
那蓝封册子摊在案上,里头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却不解其意。
杜槿眉头紧蹙:“仿佛是打乱了文字顺序?但这几页无论如何拼接,都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方寒云挠头:“莫不是拿错了……”杜槿笑道:“既特意藏在暗格里,想来是要紧物件,只是我们没寻到破解之法。”
据韩二娘所言,这松萝原是凝香阁头牌,自赎身后却留在阁中当了管事娘子。按齐肖先前的观察,这韩青雄并非贪图美色之人,此女定是有问题。
红嫦泄气拍案:“镖行堂劫贡品,风信堂贩人口,如今漕运堂又弄出本天书!”忍不住两手一摊,“这回倒好,先前的疑惑没解决,眼下又新添了个谜语。”
洪帮好似铁桶,明知内藏龌龊,却怎么也寻不着破绽。
杜槿铺开纸张,将天书文字逐一誊录,相同的字便以朱砂标红,细细比对其中关联。
齐肖忽然倾身:“你这字......”他盯着纸上缺笔少画的字迹,“跟哪个先生学的?”
“要你管!”杜槿耳根微热。她虽认得繁体却写不好,时常缺胳膊少腿儿的,先前没少被商陆唠叨。
“这般鬼画符,除了你谁能看懂?”齐肖讥讽到一半,忽而顿住,眸中精光乍现。
杜槿猛然抬头:“莫非这天书也是......”
“以字代字!”二人异口同声。
齐肖霍然起身:“如此大费周章,最有可能的便是账本!”
“文字对应数字?”杜槿立刻伏案查看,半晌才失望摇头,“全书二百四十字,若是数字未免太过复杂。”
一时陷入僵局,众人各自沉思,房中只余纸页簌簌翻动声。
方寒云见插不上手,悄悄退到角落与赵风攀谈:“小兄弟,听闻你是商陆的高徒?”
“嗯,在下赵风。”他压低声音,“师父带人混进镖局了,命我来保护师娘。”
“跟着那位活阎王习武,想必吃了不少苦头?”方寒云嘿嘿一笑,“先前在北凛,郎君命我们随他一同操练,不知脱了多少层皮。”
赵风深有同感:“刀枪弓马、行军布阵,样样严苛至极。只是......”他声音渐低,“师父始终不肯受我拜师礼。”
“若不当你是徒弟,怎会委你以重任?”方寒云拍拍他肩膀,“他身份特殊,这是护着你呢。”
赵风眸中骤亮:“当真?”
方寒云凑近几分:“阿风兄弟,那个活阎王是怎么与杜娘子结缘的,你且说道说道?”
两人在屋角嘀嘀咕咕,那边杜槿几人挨个试了水浸、火烤之法,又举起书页迎着太阳:“纸上有暗纹!”
书页的左上角慢慢现出形态各异的花纹,花草、虫蚁、水珠、雪花,杜槿一一摹下来,共有二十四个纹路。
“二百四十字对应二十四种纹样!必是账册密本无疑。”杜槿朱笔摹绘着纹路,“只是要破译,还需找到对应的密码簿。”
齐肖沉吟:“破译的方法肯定在韩青雄手上……方寒云!”
“属下在!”方寒云一个激灵,忙蹿到齐肖面前。
“盯紧韩青雄,凡与二十四数相关之物,无论碑刻、纹饰、典籍,尽数记下。”
赵风迫不及待抱拳:“我也一起!”
杜槿见他满眼期待,劝阻的话又咽了回去:“万事小心,莫要露了行踪。”
洪帮漕运堂。
方寒云猫腰伏在梁上:“这事儿危险得紧,你小子非要跟来作甚?”
“难得有这种机会。”赵风眼中闪着兴奋的光,“整日扮作药童,总算能试试真本事了。”
“等等,那是风信堂的……”见外面来了人,二人立时屏息隐入阴影。
韩青雄踹门而入:“柳四派你来传什么屁话?”
司琴笑吟吟掩上门扉:“韩管事方才说什么?奴没瞧见
。”
韩青雄转身逼视:“柳四到底要说什么?”
“韩管事可知晓,黑水崖那晚跑了个活口?”“关老子屁事!找吴兆去。”
“若不是为韩管事遮掩,吴兆又岂敢私自放人?”司琴笑容骤冷,“四爷说了,三日不见活口,必当禀明帮主。”
“狗拿耗子!”韩青雄背身怒骂,“柳四养的好疯狗!认贼作父的蠢货!”
司琴眸色阴冷:“韩管事,有话不妨当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