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槿福了福身:“大人有心了。郎君晨起时便感到不适,刚服了安神汤。”
周砚寒暄片刻,便示意医者上前诊治。那大夫发须皆白,把脉良久,捋须道:“低热盗汗,舌苔薄黄,这是有外感风寒之症。”
杜槿以巾帕拭泪:“昨夜风露重,郎君恐怕是受了风……”
“齐大人深夜外出?”周砚截过话头。
“郎君近日操劳甚多,添了夜惊的症候。”杜槿斜睨他一眼,“夜不能寐,便在院子里走动走动。”
官医点头:“脉象浮数,肝气郁结,确是失眠之状。”
周砚紧盯昏迷的齐肖,眼珠一转,又假作关心问了数个问题,见杜槿所言皆能与大夫诊断一一对应,只好作罢。
“齐大人身子不适,州府特安排了几名随侍……”
杜槿醋道:“那可不行!我们姐妹几人自然能照顾好郎君,就不劳大人操心了!”
周砚竖眉:“你这妇人怎如此没规矩!还能替齐大人做主不成?”
方寒云冷冷道:“府中后院由杜娘子主事,多谢周大人关怀。”
“大人若验看够了,不妨先让医官开方?这病情可耽误不得。”杜槿阴阳怪气。
周砚干笑:“是我多嘴。后续所需一应药材都从官中出,还望齐大人尽快康复。”杜槿福身送客:“代郎君谢过大人关怀。”
见那几人出了府,杜槿才不满道:“送大夫治病就算了,还想安排眼线进来,这冯松元未免太过嚣张了!”
“府里原本只有韩氏、岳氏两人,分别出身洪帮和州府,倒还算平衡。如今你从凝香阁入府,明面上同洪帮有关系,冯松元自然坐不住了。”
“两方不睦,破局之法或许就在此……”杜槿低头思索。
齐肖追问:“你方才用的什么高深把戏?出汗倒还算了,竟连脉象也能伪造?”
“紫苏解表、麻黄发汗,再辅以曲池穴刺络,看起来跟风寒外感相似。”杜槿笑道,“不过这伪造的脉象只能维持一炷香,再拖就要露馅了。”
方寒云悄声道:“扎几针就能装病?杜娘子,下回能不能也给我……”
“方寒云,你当我聋了!”齐肖冷脸起身,“商陆那边可有消息了?”
“有有有!”方寒云头皮一紧,“镖局戒备森严,他今夜就来庄子同咱们汇合。”
风信堂。
观棋垂首敛目,朝柳四爷奉上口供。司琴笑盈盈道:“这般快便撬开了嘴?”
柳四爷皱眉在纸页上扫过:“假作药行伙计,实则是冯松元的人?”看到要紧处,面色一沉,“他们怎会知晓黑水崖的事!”
司琴看过口供:“怕是镖行堂那边走漏了风声……竟然连花灯祭的谋划也未能瞒过。”
“帮里的事情都漏成筛子了。”柳四爷冷笑,“韩青雄和吴兆这两个蠢货!见钱眼开,偏要怂恿帮主打朝廷贡品的主意。如今朝中起了疑心,冯松元岂会替咱们收拾残局?巴不得趁机咬上一口肉!”
司琴低声道:“先前已让邓州那群山匪顶了罪名,叫什么来着……青云寨?白云寨?可如今为何突然遣钦差来查?”
“查贡品案是假,查洪帮是真。”柳四轻轻转动手上扳指,“恐怕……是朝中对那位贵人起了疑心。”
司琴心头一凛,不敢再多话。他隐约知晓,洪帮虽为江湖帮派,实则效命于一位极尊贵之人,否则如何能占着洪州漕运十数年?这般肥厚的油水,若无通天手段,岂能安然独享。
流水的知州,铁打的洪帮——此事在洪州早已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但背后那位贵人究竟是谁,恐怕唯有帮主江岸止一人知晓。
即便是柳四,也只知晓自己真正的主子绝非寻常朝臣,身份尊贵至极。
“此事我亲自禀报帮主,尔等务必谨慎,莫走漏半点风声。”柳四爷将口供掷入火盆,顷刻化作灰烬。
司琴忙道:“四爷,那小贼怎么处置?”
观棋不动声色提笔:小贼口中□□,自尽未遂。
“哼,死士?”柳四爷的声音自甬道外冷冷传来,“冯松元必会派人灭口。加派人手,严加看管!”
观棋躬身颔首,背后冷汗已浸透衣衫。
为保赵风性命,他精心伪造了这份口供,将诸多机密一一对应,替赵风捏造了一个“暗探死士”的身份。如今赵风性命暂时无虞,可若要救人,他一个哑仆却无能为力。
只盼赵风口中的那位“师父”,当真如他所言,神勇无双。
大街小巷突然多了许多闲汉与摊贩,实则都是洪帮安插的暗卫。这几日,观棋借巡视之名在巷中四处查看,心中渐渐焦急。
为什么迟迟无人来救?
身后一阵风声掠过,观棋立即回首,几片枯叶自檐角飘落,一柄寒刃已抵上颈间。
“洪帮,风信堂?”身后之人嗓音低沉,冷若冰霜,“你们抓来的人在哪?”
观棋右手微动,颈间猛地传来一阵刺痛,细细的血线自刀刃落下。巷口传来巡逻的脚步声,他急忙指向旁侧院落,那人挟着他纵身翻墙而入。
观棋摔了个眼冒金星,抬头看清来人面容,瞳孔骤然紧缩。
此人眉目冷峻,五官锋利,身形挺拔健硕,眸光锐利如刀,绝非普通武者。
观棋眼中蓦地迸发光芒,就是此人!
第72章 第一步,潜入赤蚨号!……
商陆面露异色,挟人进入旁边空屋:“哑仆?”观棋连连点头,急忙翻出纸笔。
我是赵火!
商陆神色一凛:“赵家老三?你被拐后入了洪帮?”细看此人眉眼,确与兰婶有几分相似。
“洪帮增派了人手,形势紧迫,我问,你答。”商陆语速极快,“赵风现下如何?人在何处?”
观棋提笔疾书:风信堂牢房,性命无虞。
商陆追问:“如何潜入?”
观棋笔下不停:牢房守卫森严,难以进入。他被当作州府密探,严加看管。
商陆略一沉吟:“洪帮共有几大堂口?主事者何人?贡品劫案、人口贩卖之事,你可知晓?”
一封密信递至商陆面前,观棋目光坚毅:我不能久留,洪帮机密尽在此中。
商陆眸中掠过赞赏之色,接过密信,身形一闪,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暮色中。
观棋缓缓起身,胸膛剧烈起伏,心如擂鼓般轰鸣。
困于洪帮数载,助纣为虐
,饱受煎熬,如今为了救赵风冒险“通敌”,能否脱身全在今日一举。
只是……满手鲜血的他,当真配得上救赎吗?
钦差府。
“观棋——不,如今该唤他赵火了。据他所言,风信堂乃洪帮耳目中枢,更是做那人口拐卖的勾当所在。”杜槿迅速浏览观棋的密信,“花灯节当夜,风信堂会借漕运堂的货船赤蚨号,将新掳的妇孺暗中运出。”
齐肖手中折扇“啪”地合上:“果然沆瀣一气!那本账册恐怕就是人口略卖的铁证。”
“选在花灯节行事,倒是好算计。”杜槿沉吟,“那时候满城官员百姓皆聚于河畔观灯,渡口守备空虚,正可浑水摸鱼。”
商陆点了点信纸:“贡品劫案也有了眉目。”
纸上字迹清晰:劫案活口身份未明,韩青雄与吴兆为保此人,将于灯祭之夜借“赤蚨号”送出城外。
又是花灯节!
杜槿眸光一凛:“必须混上赤蚨号。”
齐肖皱眉:“那夜洪州官员皆要赴望江楼赏灯,我也须出席。”商陆沉声道:“我可借镖局门路登船。”
“我也去!”杜槿急道,“齐大人可有办法安□□上船?”
“胡闹!”齐肖直接拒绝,“船上凶险,让方寒云去便是。”
杜槿却不依他:“方寒云要怎么混上船?洪帮掳的多是妇孺,不如我去更方便。”
齐肖长叹一声,转向商陆:“你也不劝劝?就由着自家娘子涉险?”
“为何要劝?”商陆神色淡然,“槿娘想去便去,左右船上有我护着。”齐肖气结:“她行事冲动,你也跟着她冲动?”
杜槿笑道:“齐大人,我若是那等畏首畏尾之人,又怎会与你相识?”
齐肖闻言一怔,细想来,自勐砎至洪州,这女子行事果决,确实非常人可及。
众人商定计划,便各自筹备,只待花灯佳节。齐肖自去探听赤蚨号虚实,杜槿与商陆则先行至码头查探。
江风拂面,柳树摇曳,傍晚的河面泛着粼粼波光。远处画舫笙歌隐隐,一派太平景象。
商陆负手而立,目光如掠过码头各处,楼阁飞檐、街巷转角、树木掩映,一应地形都被他仔细记下。
“陆哥。”杜槿突然轻唤。
商陆收回视线,虽未出声,带着询问的柔和眼神已落在她脸上。
“还记得前年洪州灯节么?”杜槿笑吟吟牵起他的手,“那时我们带着阿荆,不仅凑齐抓着了陈跛子,还结识了林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