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坚拍案怒喝:“好个阴毒之计!青阳城如今毫无防备,若乌蒙贼子卷土重来,只怕满城百姓皆要遭殃!”
“所幸发现及时,尚有挽回的余地!”钟荣抱拳上前,“崔大人,事态紧急,青阳需即刻备战!”
崔知仁面色苍白:“备战?乌蒙大军截断了黎州官道,青阳已成孤城。如今士卒折损过半,刀枪箭矢所剩无几,如何备战?”
厅内霎时鸦雀无声,唯闻烛火噼啪作响。
崔知仁紧紧攥着地形图,目光在图纸上来回游移,似要从那蜿蜒墨线中寻得一线生机。
方坚忽地眼前一亮:“县尊大人!那黑龙湾地处沂水之畔,方圆三十里皆为洼地。”崔知仁猛地抬首,眼中精光一闪:“莫非……水攻?”
“这地形正适合水淹之计!”钟荣也明白过来,“先前为解粮荒,巡检司曾在沂水上游筑堰捕鱼,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若此时决堤放水,半日之内,黑龙湾必成汪洋。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教乌蒙贼子尽数葬身鱼腹!”
崔知仁大喜过望:“方将军,速速率兵前往上游,炸毁围堰,水淹乌蒙!”
“不可!”林听再也按捺不住怒火,一拳砸在案上,“杜大夫尚在敌营!若此时决堤放水,你们要将她置于何地?”
“放肆小儿!”方坚怒目圆睁,“县尊面前,岂容尔等无礼!”
林听咬紧牙关,指节发白,终是忿忿退下。
众人面面相觑,钟荣万分懊恼:“差点忘了此事!杜大夫还在敌营,这可如何是好?”周原低声嗫嚅:“可眼下......实在别无他法啊......”
林听登时怒火中烧,正欲争辩,却听方坚厉声喝道:“青阳已是强弩之末!待乌蒙大军杀到,你还有几分力气守城?”他面沉如铁,“必须趁其不备先发制人,这是青阳唯一的生机!”
林听双目赤红,却无力反驳。方坚说得没错,水淹乌蒙大营,确实是解青阳之围的唯一计策。
厅内暗流涌动,文武官员已悄然分为两派。一方为救杜槿极力劝阻,另一方却坚持速速决堤,以免贻误战机。
乌萨面露嘲讽:“你们受了她多少恩惠,如今却要过河拆桥?”
“不得无礼!”林宗厉声呵斥,随即向崔知仁躬身行礼,“县尊大人,可否暂缓决堤,容我等设法先救出杜大夫……”
方坚毫不客气地打断:“林将军,你能担保这几日乌蒙不会来袭?”见林宗沉默,他步步紧逼,“青阳城内上万百姓,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女娘?你要将全城人的性命视为儿戏吗!”
钟荣连忙打圆场:“方将军息怒,林将军绝无此意!只是杜大夫确实守城有功,岂能轻言放弃?不如再想想折中之法。”
林宗长叹一声,抱拳恳求:“请崔大人三思!”
崔知仁闭目良久,决然道:“给你们一日时间,明日午时,无论结果如何——泄洪,水攻!”
数日前,黎州。
城外晨雾正浓,人影绰绰,参天古树遮天蔽日。
突如其来的铁蹄声骤然踏破宁静。
“来了。”黎州知州齐录英、通判谭达携众官员早已恭候多时,此刻皆肃立于城门前,静候新任宣抚使驾临。
咚——咚——大地震颤,千匹重铠战马披挂鳞甲,声如闷雷,缓缓出现在雾霭尽头。
“这便是黑云骁骑?”有官员低声咋舌,“当真威仪赫赫!”
“黑云骁骑乃禁军精锐,素以重甲铁骑闻名,看来四殿下此次平叛,势在必得。”
众官员窃窃私语,“四殿下为质多年,归朝不过三载,竟能领此等重甲精锐?”
“何止?这三千黑云骁骑仅是先锋,邓州、洪州已调厢军来援,皆归这位新任宣抚使统辖。”
“今年四殿下当真是锋芒毕露,先破洪州劫案,捣毁洪帮老巢,如今又担此平叛重任……”
鼙鼓阵阵、旌旗飘摇,千余玄甲铁骑铿然涌入城门。
队列皆着玄铁重铠,黑甲覆面,气势俨然。盔后白缨如雪,陌刀寒光凛冽,杀伐之气扑面而来,令人不寒而栗。
为首将领身形健硕,四肢修长,面甲之下,隐约可见一双鹰隼般的蓝眸,目光冷峻如霜,锐气逼人,教人不敢直视。
路旁百姓皆屏息垂首,噤若寒蝉,唯闻铁蹄铮鸣,回荡于长街之上。
一匹白马自铁骑阵中穿行而过,勒马停于那黑甲将领身侧。
“殿下与都指挥使已入府衙。”方寒云低声道,“殿下有令,命都虞候大人即刻率三百轻骑,佯装运粮队,速赴青阳。”
铁骑将领只微微颔首,不发一言,方寒云也不同他计较,续道:“殿下有旨,不得擅自离队,不得轻敌冒进,还望大人谨记……”
话音未落,那将领已扬鞭策马而去,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翻飞,转瞬消失在长街尽头。
“急成这样?”方寒云望着那远去的背影,挠了挠头。
夜色如墨,黑龙潭蛰伏于群山环抱之中,乌蒙大营的篝火星星点点,在密林深处若隐若现。
沂水支流穿过黑龙潭,河道纵横交错,蜿蜒曲折,乌蒙巡逻船举着火把在河面缓缓巡视。待船只摇摇晃晃地驶过,岸边芦苇丛中水波微漾,倏然钻出十几个黑衣人来。
“走!”林听抬手示意众人跟上。
河道腐叶淤积,河面夜雾漫开,一行人借着夜色掩护,沿河道悄无声息地潜入黑龙潭。每当巡逻船靠近,他们便屏息沉进水中,借口中芦管换气。
上岸后,众人伏身于林间快速穿行,迅速逼近乌蒙大营。
“停。”乌萨突然抬手。营盘近在咫尺,但眼前哨塔林立,巡逻队往来不绝,守卫森严,不漏一丝破绽。
林听压低声音:“分头走!阿流、小五随
我引开哨兵。乌萨,你和赵风趁机进去救人。”
众人正欲行动,一声尖锐的哨响倏然划破夜空!
“暴露了!”乌萨低吼一声。
“撤!”众人迅速折返,但身后已传来乌蒙士兵的呼喝声。火光映亮树影,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箭矢破空声擦过耳际,“笃笃”钉入树干。
乌蒙士兵如狼群般紧咬不放,众人被逼至一处山谷,陡峭的山壁挡在前方,竟是死路!
黑暗中寒芒乍现!数道黑影骤然自岩壁后闪出,刀光如电,直逼而来!
“乌蒙伏兵?”林听心头一凛,挥刀格挡。铛——!瞬间金铁交击,火星迸溅,众人背靠山壁陷入死斗。
对方招式凌厉,却未下死手,更像是在试探。乌萨弯刀横扫,突然察觉异样:“连曷?”
对面的黑衣人立即跃后,惊呼:“乌萨,怎么是你小子!”
领头的黑衣人闻言一顿,抬手摘下面甲,露出一张刀刻般的深邃面孔。火光映照下,灰蓝色双眸冷峻如铁,眸中却透出近乎疯狂的锐意。
“商陆!”林听惊愕不已。
“乌蒙军马上追来!”乌萨急道。
商陆平静的双眸中透出一丝冷意:“随我来。”
第88章 午时死期
商陆转身拨开藤蔓,露出一处隐蔽的山洞入口,众人不及多言便迅速钻入。
洞内漆黑一片,急促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片刻后,乌蒙士兵的脚步声逼近,火光透过石缝,却终究未能发现这处藏身之所。
“不在此处,撤!”乌蒙军官怒喝一声,脚步声渐渐远去。
黑暗中,商陆的声音低沉而冷冽:“现在,说说你们为何来这里。”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乌蒙大营仿佛一只被惊醒的巨兽,于黎明之时躁动起来。营帐外不断出现急促的脚步声,杜槿警觉起身,轻轻撩开门帘。
“滚回去!”守护横刀厉喝。
只这一瞥,杜槿已看清外头情形,天光将明未明,全副武装的乌蒙士兵正如黑潮涌动,迅速集结。
“杜大夫……”阿良蜷在帐角,“外头似乎有人袭击大营,不少乌蒙兵都去捉人了!”
杜槿心底泛起涟漪,这般阵仗,必是青阳来人了!
她本就是和衣而眠,便迅速收好这几日备好的药囊:“让你偷的油呢?”
“在这儿。”阿良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罐。
她压低声音:“等下趁营中混乱,我们直接出去放火。”“放、防火?”阿良瑟瑟发抖,“可是外头还有守卫……”
杜槿微微一笑。
营帐缝隙间漏下一丝微芒,勾勒出她半边苍白的侧颜,另一半却沉在阴影里,露出一只幽深决绝的眼眸。
哗啦——她突然用力将水罐砸在地上,又踉跄跌坐在地,捂住胸口剧烈喘息。
“什么情况!”帐外传来脚步声,那乌蒙守卫骂咧咧掀开门帘,见主子看中的美人如折翼白鹤般伏在地上,忙蹲下身查看。
就在他俯身欲探的刹那,杜槿蓦地睁开眼——
袖中寒芒乍现!
瓷片精准划过守卫咽喉,瞬间渗出一道暗红血线。守卫瞪大双眼,喉咙中发出“嗬嗬”的气音,手指痉挛着抓向佩刀,却在数息后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