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槿抬手抵住他探向衣襟的手,微微仰起脸,白皙的脖颈在烛火下映出柔弱纤细的弧度。
“乌蒙军中,可缺医者?”
青阳县,白家。
白清越双足稍有好转,便撑着木棍,在家中艰难挪动。如今母亲在外做工,阿良也跟着杜大夫进了伤兵营,虽每日都能带回不少口粮,但他不想做个废人,便强撑着断腿,勉力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
他正要去生火,忽见柴堆里闪过一道银光。
“这是……银子?”白清越疑惑地从柴火里摸出一锭雪花银,掂了掂份量,少说也有七八两。
待白母回来,对这银锭也是一脸茫然。
“白大郎!白大郎!”院门被拍得砰砰作响,白母连忙去开门,几个身影立刻冲了进来,将破败的小院围得严严实实。
“林家郎君?几位这是……”
林听沉声道:“杜大夫突然失踪,阿良也不见了。你们最后一次见到阿良是什么时候?”
“前日晚上。”白清越立刻拿出那锭银子,“阿良失踪后,家里突然多了这个,恐怕是他留下的。”
乌萨夺过银锭,目光扫过底部印记,碧绿的眼中瞬间燃起怒火:“乌蒙的银子!”
杜槿失踪的消息被悄悄压下,崔知仁暗中调派巡检司人手,协助林听寻人。青云寨众人与狼骑将青阳县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却始终不见她踪影。
眼见城内搜寻无果,他们只得将目光转向城外。
乌萨阴沉着脸踏入流民营,随手拽住一个孩童:“喂,这两日可曾见过什么怪事?”
小童呆愣愣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小子!问你话呢!”乌萨皱眉松手,却把孩子吓得嚎啕大哭,顿时引来周围流民的注意。
“你谁啊!离我儿子远点!”“这人长得怎如此怪异?”“罗刹鬼来了!快逃啊!”见他面容异于常人,流民们顿时骚动起来。
“各位稍安勿躁!”林听急忙挡在乌萨身前,“我们是城中兵士,因县衙有贵重物品失窃,特来此处调查。”他提高声音,“从前日傍晚起,城外一切可疑之事,皆可告知我等!”
“提供线索者,可领米粮一升,提供有用线索者,赏银十两!”
流民营顿时沸腾起来,众人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讲起这几日的怪事。
“李四昨天晚上一夜没回!”“呸!老子去找相好的,关你屁事!”“就你那样还能有相好?”“你他娘的瞧不起谁呢!”两人说着说着竟扭打在一起。
“兵爷!陈麻子突然得了不少银子。”“放屁!那是我之前攒的……”“哟!还攒银子,怕不是偷来的吧!”钟荣闻言神色一凛,挥手道:“先带走。”
众人在流民营盘问一整日,闹哄哄地吵得脑仁儿疼,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反倒查出不少偷鸡摸狗的勾当。
乌萨一拳砸在树干上,脸色阴沉得可怕。
“兄弟,冷静。”小五低声劝道,“大伙儿都知道你着急,可眼下急也没用……”
“怪我!”乌萨收回鲜血淋漓的拳头,“以为乌蒙退兵就放松了警惕,竟让她落了单!”他闭了闭眼,“她这些日子风头太盛,怕是早就被盯上了!”
阿流哑声道:“我们都有错。”
“如今说这些也没用,先想办法寻人要紧。”林听眼中布满血丝,“乌蒙既然已退兵,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地绑人?”
小五挠头:“是啊,这事着实蹊跷,总不会单纯为了报复吧……”
众人沉默半晌,赵风突然开口:“乌蒙,当真退兵了吗?”
黑龙湾,乌蒙大营。
“清水。”杜槿冷冷开口。阿良脸上青紫交加,眼眶肿得发亮,颤巍巍地递上水盆。
杜槿埋头为乌蒙兵处理伤势,半晌又道:“绷带。”
两人一个治疗一个打下手,沉默无言,行动迅速,若不看这营帐内的金雀帷幔,倒同青阳伤兵营的日子一般无二。
待救治完一批重伤士兵,护卫便将杜槿押回营帐看管。
“杜大夫,你为何救我?”阿良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疑惑。
“蠢物!”杜槿冷哼一声,“乌蒙连自己人都能当肉盾和垫脚石,凶残至极,你再怎么求饶也难逃一死。”
阿良面上青一阵白一阵,低着头不敢吭声。
杜槿不紧不慢地揭开食盒:“我虽是个大夫,却也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圣人,你脑袋被驴踢了,觉得我会好心救你?”
阿良扑通跪下:“是我猪油蒙了心,求杜大夫饶我一命。”
“晚了!我如今自身难保,救不了你。”她拿出几块石头似的干饼丢过去,“你去找那护卫,就说我腹痛不止,要去伙房取些热水。路上想办法打听打听,乌蒙下一步有何打算?”
“放过我吧,这等机密哪是能打听的!”阿良连连磕头,“我昨日只多嘴问了一句,就被那群乌蒙兵揍得满头包,差点被割了舌头……”
杜槿冷笑:“你平日不是机灵得很么!”
“乌蒙军营,我哪敢随意……”“那留你何用!”杜槿斥道,“要么去打探消息,要么回范俞那儿等死,自己选!”
阿良慌忙捡起干饼塞进怀里,一溜烟跑了。
杜槿冒险从范俞手上保下阿良,自然不是出于善心。她在这狼窝里孤立无援,阿良既知乌蒙凶残,为求活命只能依附于她,便成了一柄极趁手的刀。
幸而范俞知晓她在青阳守城战的本事,允她医治伤兵,否则还不知要受何等折辱。
如今孤身一人身陷敌营,为求自保,她必须想尽办法利用一切力量。
一直等到夜幕降临,阿良才畏畏缩缩地挪进营帐。
“杜大夫……”他身上又添了几道鞭伤,“方才听伙房的人说话,他们是被迫留在此处的。”
“此话怎讲!”杜槿立刻坐直身子。
阿良压低声音:“听话里意思,朝廷已派兵平叛,他们必须尽快拿下黎州和青阳,不然腹背受敌就不好应对了。”
“朝廷平叛?可打听到是派的什么人?”“是个皇子哩!好像是四殿下,任什么宣抚使,要带十万大兵来黎州!”
杜槿又惊又喜,只觉柳暗花明,面前困局迎刃而解。
四皇子南霁霄,老熟人了!
更重要的是,如果齐肖领兵平叛,那……商陆也一定会来!
第87章 炸坝!水攻!
黑龙湾腹地。
夜色沉沉,山林间乌蒙士兵举着火把来回巡视,整片黑龙湾如铁桶般密不透风,守卫森严。
“沙卢,你小子!前几日躲懒不见
人影,今日倒肯来值守了?”
“谁躲懒咯!”沙卢揉着肚子,脸色仍有些发白,“前两日腹痛难忍,站都站不稳,今日才缓过来。”
“好得这么快!”一名士卒压低声音,挤眉弄眼道,“是因为那个汉人小娘?”
山道上顿时响起一阵意味深长的哄笑。
几个士兵立刻凑近沙卢,七嘴八舌地打听:“你见到她了?听说生得极美!”“那可是范大人看上的,特意从青阳城里掳来的。”
“滚滚滚,胡扯些什么!”沙卢一把推开众人,压低声音道,“听赫日玛大人说,她在青阳名望极高,原是要暗杀的……只是城里的探子见她貌美,才特意活捉了献给范大人。”
“你小子倒是走运!”有人艳羡地捶了他一拳,“到底生得如何?”
沙卢结结巴巴道:“呃……确实貌美,医术也高,就是……”他比划了一下,神色古怪,“这小娘骇人得很,进了那营帐,人人叫得比杀猪还惨。”
众人哄笑:“怂货!治个病有什么好叫的?”
“不信你们自己去试试……”沙卢话音未落,忽地神色一凛,迅速弯弓搭箭,旁边士卒也“唰”地拔刀,齐齐冲向草丛。
“咻——”一只长尾黄鼠狼窜出,眨眼消失在灌木丛中。
“原来是只畜生,大惊小怪!”“咱们这儿隐蔽得紧,慌什么!”众人虚惊一场,骂骂咧咧地顺着山道离开。
山石后,林听伏在草丛藤蔓间,背脊紧绷,冷汗已浸透衣衫。待乌蒙士兵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他才缓缓起身,长舒一口气。
乌萨从树梢跃下,低声咒骂:“他娘的,险些暴露!”
“总算找到地方了。”林听冷笑道,“这群乌蒙人果然狡诈!此地不宜久留,先撤!”
这两日,他们直接宿在了流民营中,日夜排查,将上千流民筛了个遍,终于寻到蛛丝马迹。
有流民在沂水下游挖野菜时,撞见了鬼鬼祟祟的乌蒙士兵。
众人沿沂水两岸一路搜寻,顺藤摸瓜,果然发现了乌蒙军营所在,也确认了杜槿的下落。乌蒙军假意撤兵,实则藏身沂水下游的黑龙湾,只等青阳放松警惕,便一举反攻!
为免打草惊蛇,他们避开守卫,悄然退去。
消息带回青阳,县衙上下顿时哗然,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