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流瘫倒在箭垛上,长长舒了口气,青云寨众人已兴奋地抱作一团。
“什么?我们守住了?”将士们早已杀到麻木,呆愣半晌,才爆出阵阵欢呼。
崔知仁难抑激动,拎着袍角奔上城楼,却不小心踩到一个圆圆的物事,险些跌倒。他忙撑住城墙,低头一看竟是颗怒目圆睁的首级,正神色狰狞地瞪着他。
“林将军!林将军!”他已顾不得仪态,嗓音如破锣一般,“敌军退了!青阳、青阳守住了!”
捷报如野火燎原一般,迅速传遍全城。
“退兵了!”“乌蒙撤了!”“我们赢了!”城内欢呼声四起,满城沸腾。
林宗带着亲兵清点战场,乌蒙人的首级在城下堆成小山。青阳以三千守军对阵万余敌军,虽勉强守住城池,士卒也伤亡过半。那些阵亡将士的腰牌被小心收拢,足足装满了七八个木箱。
三日后,青阳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
除方坚带兵留守城墙外,县城上下文武官员及众多将士齐聚县衙。城中张灯结彩,百姓涌上街头载歌载舞,大肆庆祝这场守城大捷。
杜槿本该是这场宴席的主角,却婉拒了县衙邀请。
“崔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众多伤员仍然危在旦夕,我实在脱身不得。”杜槿平静道,“你回去禀告崔大人,金疮药只剩三日的量,既然乌蒙退兵,该速速采买才是。”
传话的衙役躬身退下。
乌萨嗤笑一声:“姓崔的这次可捡了大便宜。武定城破,偏他青阳守住了,高将军又恰好重伤。待朝廷封赏下来,他这个知县连升三级都不为过。”
“只需躲在城里动动嘴皮子,战功就从天上掉下来咯!”
杜槿压低声音:“崔知仁虽平庸,但有个好处,纳谏。”她低头调配化瘀的药方,“两年前因瘟疫同他结下善缘,如今也算派上了大用场。”
乌萨不满道:“那你为何不去庆功宴?粮草布局是你献策,伤兵救治是你主持,连林听那小子都是你举荐的。”
杜槿笑着摇头:“正是因为我参与过多,这次才不能去……过犹不及的道理,你明白吗?”
见乌萨面露茫然之色,她又细声解释:“我一个大夫,出再多风头也当不得官,顶多领些赏银罢了,要那些虚名作甚?”她抬头轻笑,“不如将这机会留给林听他们,若是运作得当,便能借此在军中站稳脚跟。”
乌萨烦躁地扯了扯衣领,一声不吭。
“商陆在邺都需要助力,林听他们有了武职也是好事儿。”杜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想报仇吗?灭了那颜部的幕后黑手可是大夏太子,光靠我们可不够。”
“明明都是你立下的功劳,为何要……”“嘘——”她狡黠地眨眨眼,“我可不想被推上风口浪尖,有些事,藏起来才稳妥。”
萨怔怔望着她素净的侧脸,忽然明白过来:“你这女人,比草原上的狐狸还狡猾!”
杜槿笑道:“多谢夸赞。延胡索用完了,你去其他营帐帮我问问,还有没有剩的。”
待乌萨掀帘出去,阿良立刻探头探脑地挪了进来。
“杜大夫,营外的水井好像有些不对劲。”他不安地绞着衣角。
“水井?”杜槿疑惑,“大伙儿日日都从那儿取水,并未听说有何异常。”阿良比划着:“我方才打水时闻到股子奇怪的味道,该不会是乌蒙奸细下毒吧!”
杜槿神色一凛:“带我去看看!”
天色渐暗,水井孤零零立在巷尾,几株歪歪倒倒的柳树在风中摇曳。周围空无一人,青砖湿滑,凌乱的脚印间混着可疑的褐色污渍。
她刚俯身要查看,脑后突然袭来一阵劲风——
“唔!”剧痛瞬间炸开,杜槿眼前一黑,意识慢慢模糊
“就是这小娘?长得倒是标志。”黑衣人自树后现身,怪笑着将她扛起,“范大人定会喜欢。”阿良的声音透着几分焦躁:“快些走!这里常有人取水!”
几人迅速进入旁边空屋,搬开水缸,底下赫然出现一条密道!
杜槿在颠簸中醒来时,只觉得颈后剧痛,鼻尖满是土腥气。她被人头朝下扛在肩头,腹部硌得生疼,几乎要呕吐出来。
她悄悄活动手腕,发现被牛筋绳勒得死紧,便借着月光打量四周。倒悬的视野里,脚下山路泥泞,周遭草木繁茂,远处城墙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分明已是在城外山路上!
“杜大夫醒了?”阿良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阿良!你是奸细?”杜槿心头剧震。乌萨已将身边人查了个底朝天,怎会有漏网之鱼!
阿良的背影僵了僵,却没有回头:“杜大夫,乌蒙人说要你的首级,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我会把你活着送去乌蒙大营。”
“你疯了!乌蒙已退兵,你如今绑了我又有何用!”
那暗探冷笑道:“同这娘儿们废什么话!”
“乌蒙只是假意退兵,援军明日就到。”阿良低声道,“青阳县守不住的……杜大夫,我只是想求个活路。”
他竟是被策反的!
杜槿只觉一股寒意自脊背窜上,阿良平日里都跟着她,究竟是何时与乌蒙暗探接触的?
“我救过你性命,你便这般报答?”
阿良避开她的目光:“杜大夫该感谢我才是,你如此容貌,何必要给青阳陪葬?”他强撑着道,“范大人最喜美人,你到了那儿,说不准还能有一条生路!”
第86章 援军?
沂水下游,乌蒙大军正蛰伏于黑龙湾腹地,伺机反扑。此处三面环山,地势低洼,巨树掩映遮蔽,雾气终年不散。
营盘守卫森严,一层层尖木栅栏依山势蜿蜒展开,层叠高耸,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巡逻士卒皆着狼皮甲,面上遍布狰狞的靛青兽纹。
营盘中央伫立着一座金雀大帐,乌蒙大旗在寒风中猎猎招展。
“砰——”
杜槿被重重掷在毡毯上,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目光顺着面前的皮靴缓缓上移,一个阴鸷男子正斜倚在主座上,上挑的眼尾间满是戾气,眼中淬着毒蛇般的冷光。
“范大人,幸不辱命!”乌蒙暗探跪地行礼。
范俞缓步逼近:“便是你这贱婢,坏了本官的大计?”他俯下身来,青玉扳指擦着杜槿耳垂划过,“倒是有几分姿色……本官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杜槿偏头欲躲开,“啪”的一记掌掴骤然劈下,脸颊登时传来火辣辣的剧痛,眼前一阵昏黑,耳畔嗡鸣声不止。左右护卫厉喝:“大胆!敢对大人不敬!”
范俞掐住咽喉将她拎起:“不识好歹!”
“范大人怕是......咳咳......记岔了,我从未去过乌蒙。”杜槿低声回答,嘴角流下一丝血迹,半边脸已然红肿。
“那个姓林的老头儿,是你从哪寻来的?”范俞手下骤然发
力,“想清楚再答——”
杜槿从喉咙里艰难挤出声音:“是北凛人,为避祸隐居羁縻山。”范俞面上现出玩味的笑意:“接着说。那老东西叫什么?”
“林宗,自称是那颜部旧将。”
范俞突然松手:“那颜部?当年被夷了三族的漠北部族?”他黏腻的目光在杜槿身上舔过,指尖缓缓抚上她面颊,“既然当了那么多年的缩头乌龟,为何这次愿意出手救青阳?”
“我、我也不知。”杜槿咽下喉间血腥,颤声道,“我遣人去羁縻山求救,他主动说要来青阳……”话音未落,范俞冰凉的手指已滑至她下颌,带着几分狎昵气味:“不知?若跟你没什么干系,那老头儿怎会赌上性命出山?”
“我曾雇佣他们做护卫,略有些交情。”杜槿佯装害怕,瑟缩着垂下头,“大人若是不信,可遣人去青阳县打听。”
商陆和青云寨曾将勐砎搅得天翻地覆,决不能泄露他们身份。
范俞眯眼审视良久:“若是杀了……倒有些辜负这副皮囊,押下去好生看管。”他正要离开,突然瞥见金帐角落一个瑟缩身影,“此人又是谁?”
暗探垂首回话:“回大人,此人是青阳流民,便是他将那小娘绑来!”阿良忙跪爬上前:“小的阿良,拜见范大人!”
范俞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砍了吧!”
阿良面脸色瞬间煞白,拼命磕头:“大人饶命!小的知道青阳城布防,还知道伤兵营的秘药,小的、小的愿为乌蒙效力!大人饶命!”声声惨叫中,他被护卫粗暴地拖出帐外。
杜槿沉默片刻,开口道:“范大人,可否留他一命?”
范俞脚步一顿,面上似笑非笑:“他出卖你,你倒想救他?”“……不想让他死得如此轻巧。”杜槿低垂着眼睫。
“将死之人,有何资格命令我?”范俞面带玩味。
“民女愿为大人分忧。”
“分忧?”范俞忽然将她推倒在毡毯上,指尖轻佻地划过她的下颌,“说来听听,你能为本官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