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山匪粗蛮之气尽消,隐隐现出凛然军威。
“这身行头倒是衬人。”杜槿打量着眼前焕然一新的众人,“个个都威风得紧,一晃眼倒真像个将军了!”
林听眼底带着几分顽皮笑意:“咱们当了这么多山匪,何曾想过能穿上这身皮?”
阿流声音低沉:“从没想到还能有今天这般境遇。”“咱们都是沾了杜大夫的光!”
杜槿轻笑:“你们本就是将门虎子,何必妄自菲薄?”
“如果没有你,我们这辈子只能是邓州山里一介土匪。”林听琥珀色的双眸中满是笑意,“跟着你来黎州,真是跟对人了!”
小五兴奋插话:“崔大人亲口许诺,待打退乌蒙人,要给咱们请功封赏!
”
“如今情况特殊,那位知县大人也是利用你们……还是小心为上。”杜槿面露忧色,“守城可不容易,务必注意安全。”
林听压低声音:“是利用也无妨,对咱们而言倒是个晋身的好机会。商陆远在邺都,借着这一战,我们就能顺理成章插手青阳兵事,在黎州扎下根基。”他努努嘴,“日后青杏谷里那些玩意儿,也好遮掩了。”
“此战,必须胜。”
杜槿送走青云寨众人,转身见乌萨抱臂倚在树后。朝阳穿过枝桠,在他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衬得神色阴晴不定。
“我举荐时也提过狼骑名号,你们怎么不随林听出战?”杜槿扬眉,冲他招了招手。
“商陆念叨了八百遍,狼骑必须护卫你左右。”乌萨不情不愿地踱过来,“抛下你去打仗?要被他知道,回来定是要扒了我们的皮。”
远处传来士卒操练的喊声,杜槿开口:“若是你们不愿,去军中也无妨……”
“少自作多情!”乌萨粗声粗气打断她。
“那颜部精锐狼骑,何必拘在我身边做普通护卫?”杜槿摇头,“若是城破万事皆休,城不破,我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乌蒙蛮子惯会使阴招,你如今管着伤兵营,说不准已被盯上了!”乌萨转过头,不愿与她对视,“一切小心为上。”
他一头棕黄卷发被风撩起,双眼碧绿,高鼻深目,样貌与汉人迥异。狼骑队伍里就属乌萨火气最大,不服天不服地,日日用鼻孔看人。
如今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眼前,他却放弃了。
杜槿真诚道谢:“乌萨,谢谢你。”
“废、废话真多!”他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大步流星走回营帐,同手同脚的姿势却惹得杜槿了笑出声。
“乌萨,范家的奸细寻到你时,为何第一时间同我说?”她扬声喊道。
“你怀疑我?”乌萨愤怒转身,“你不会真以为老子会叛变吧!”
“只是觉得惊讶罢了。你平日里不是一直对我横眉怒目吗?任谁都会以为你极厌恶我。”
乌萨颈间青筋暴起:“……老子确实厌你!在洪州,我都想好要去死了,你偏要拿三十两银买我活受罪!”他气得跳脚,“在勐砎,老子辛辛苦苦混进范家救阿息保他们,你偏要引商陆来截胡!”
“商陆从不跟女人有来往,却被你迷得神魂颠倒。阿息保那厮一向阴险,如今却在你面前做出一副识大体的仁厚样子。”
“因为你,那颜部的勇士全都变了!”
杜槿怔住,凑近半步道:“那你觉得,这变化是好事还是坏事?”
“当然是坏事!那颜部的狼骑变成了看门狗……糟心!”他嘴上怒骂,眼神却躲闪着不肯正视。
“你分明在笑。”杜槿指着他来不及藏起的嘴角。
乌萨喉结滚动数次,终究羞恼地咆哮出声:“老子就是乐意看糟心事!”说完逃也似的消失在树后。
杜槿正笑得直不起腰,突然听到城楼战鼓骤然响起!
乌蒙又攻城了?
身侧不断有士兵飞奔而过,迅速列队冲向城墙。当先的弓手边跑边回头吼她:“杜大夫,快躲起来!”
杜槿还在愣神,乌萨已飞奔冲回,一把将她拽进营帐:“待着别动!”数名狼骑立刻将营帐护得密不透风。
城外,乌蒙军阵如黑潮般漫过荒野,林宗昂首伫立于城墙上,待敌兵进入射程,高声吼道:“悬门弩阵,三叠射!”
乌蒙军阵应声倒下一片,但更多的敌人继续冲杀向前,城墙上缓缓架起数架云梯。
滚石热油接连泼下,惨叫声中,源源不断的敌兵踩着尸首攀城而上,顿时与青阳守军厮杀在一起。
“报——西墙告急!”
林听闪身堵上西墙缺口,银甲染血,银枪如电,一枪挑下敌兵首级!
“青云寨的儿郎!随我杀——”
第85章 劫持
城外战事焦灼,城内伤兵营也是人满为患。
杜槿快步穿过营帐,周围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满满药味。路边担架上的士兵浑身是血,漏出的肠子被羊皮袋接住,正痛苦地抽搐哀嚎。
身边的医者手足无措,下意识就要把肠子塞回去。
“不行!”杜槿飞快阻止,“让他平躺,垫起双腿,先用桑皮尖茸缝合肠管,再用大麦煮汁清洗。不能直接放回去,必须让肠子自行蠕动!”
医者慌道:“可是血流不止,他怕是要晕过去了!”杜槿镇定指挥:“先用药钳夹住破口止血,速取川乌来,煎浓汁镇痛!”
药童焦急呼喊:“川乌用完了!”杜槿沉声道:“无妨,用洋金花替代。”
“杜大夫,丙字帐有个被投石砸中的,胸骨全碎了!”“杜大夫,庚字帐三床昨日刚做了缝合,今日却腹胀如鼓!”“怎么突然吐血了,快去请杜大夫!”
杜槿不断穿梭于各处营帐,指挥伤兵救治,周围呼唤声不绝于耳。
营中事宜千头万绪,她应对起来却并不局促,行事果决,镇定自若,处事毫不拖泥带水。
刚进入一处营帐,耳边突然炸开一声巨响,瞬间地动山摇。
密集的战鼓声如雷鸣般响起,乌萨神色凝重:“这是……敌军用攻城砲了。”
杜槿面不改色,只埋首处理伤兵患处:“止血药。”阿良颤抖着递上,却被突如其来的砲击声吓得一个激灵,手中药瓶倏然滑落。
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大手,迅速接住药瓶。
乌萨冷冷抬头:“拿好!城中止血药可不多了。”
“对不起!对不起!”阿良吓得面色苍白。这些日子他一直帮杜槿做些跑腿送信的杂活儿,无奈如今人手奇缺,便跟来伤兵营做了助手。
杜槿笑道:“可是营帐里血腥气太重了?”她顺手递去一片薄荷叶,“若是难受,可以先去外面透透气。”
病榻上的士卒窃窃私语。
“这就是那位女神医?”“那可不!除了她还能有谁?”“竟如此年轻?我还以为是个老妪……”
如今的青阳县,谁人不识杜槿?
以女子之身成为知县大人座上宾,先是主持修建流民营,又献计筑坝截水、捕鱼为粮,更在烽火连天之际建起伤兵大营,活人无数。
甚至连城墙上那位临危受命的林将军,也是由她一手举荐。
“杜大夫,又有伤兵了!”两个民夫抬着担架踉跄闯入。
杜槿疾步迎上前,却看到担架上躺着一个熟悉身影:“阿流?”
“无碍,不过左臂与右腿中箭罢了。”阿流咬牙按住汩汩流血的伤口,“速速处置,我还得赶回城楼。”
“是乌蒙的倒钩箭,箭镞带血槽,得剜开皮肉才能取。”杜槿转身欲拿药箱,“我先去备些麻药。”
“等不及了!”阿流一把拽住她衣袖,素衣上洇开一片血红手印,“士兵伤亡过大,已有不少平民上了城楼,再这般下去,城门撑不了多久。”
远处不断传来砲击闷响,杜槿眉头紧促:“连林寨主都无能为力吗?”
阿流面色阴沉:“那群乌蒙兵极其凶残,悍不畏死,踩着同袍的尸首也要登城墙,疯魔一般……啊——!”
眼前寒光闪过,阿流痛得一声惨叫。
温热的鲜血溅上杜槿面颊,她若无其事地晃了晃箭镞:“取出来了,疼吗?”
阿流额角青筋暴起:“……不疼,包扎吧。”他盯着那柄还滴着血的匕首,半晌才从牙缝挤出声,“真是好刀法。”
这一战一直打到了次日清晨。
晨光刺破云层,数万敌军如潮水般蜿蜒退去,丢下了满地尸首。远处的山坡上,乌蒙大营的金雀旗缓缓移动,士兵陆续拔营离开。
“他们拔营了?”有士卒嘶声问道。
城楼上,地面已结了一层厚厚的干涸血迹,破碎的血肉挂在断刃上,残肢断臂散落一地,令人触目惊心。
林听拄着长枪,自血泊中勉强站直身体:“退兵了?”
“退兵了!”小五一身甲衣已被血浸透,笑出满口白牙,“少当家,我们赢了!
”张龙冲上去给一个熊抱:“赢了!赢了!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