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俞一脚踹翻炭盆:“黎州倒罢了,这弹丸之地,竟让本官等了五天!”
赫日玛皱眉:“这青阳主将倒是个有才的,沿途过来坚壁清野,我军无法补给,潜入的暗桩也折损七成。”
“暗桩?一群废物!被个罢官破落户耍得团团转!”范俞不满咒骂,“若是拿下崔家,大军早能攻破青阳,怎会挡在此地!”
赫日玛面露不满,忍耐道:“崔家实属意外,好在如今已顺利解决主将高洪,城内无将可用。等今夜粮仓被烧、城门大开,青阳再无反抗之力。”
范俞
狠狠道:“好!必须拿下此城!”
帐外忽起骚动,亲兵疾报:“青阳粮仓火起!”
赫日玛拍案道:“出兵!”
暗夜中,数白铁骑如黑潮涌动,百夫长一马当先,率兵悍然冲向青阳城门。凛风阵阵,寒鸦乱飞,先锋的铁甲在火把映照下泛着如血的寒光。
青阳城门在夜风中漆黑如墨,寂然无声。凝涩的铁链绞动声中,厚重城门缓缓洞开,露出瓮城幽深甬道。
“杀——”数百先锋铁骑旋风般卷过吊桥,数息间便逼近内城门。为首的百夫长已望见城门缝隙间的微光,狂喜高呼:“首登之功归我!”
喊杀声中,内城千斤闸轰然坠落,乌蒙冲锋的阵势猛地撞上山壁,后队收势不及接连冲撞,铁甲相击声和马匹哀鸣声顿时响彻瓮城。
“什么!是埋伏!”“怎么可能?”“铎吉明明传出讯号……”
头顶赫然洒下火光,瓮城城墙上,火把次第燃起,连成一条蜿蜒火龙。
苍老而浑厚的声音自城楼响起:“尔等妄图从内部瓦解青阳守军,痴心妄想!”
“众将士听令——齐射!”战鼓齐鸣,密集箭雨如飞蝗般遮云蔽月,声声惨叫中,数百乌蒙兵被扎成刺猬钉死在地。守军泼下火油,火焰瞬间吞噬残兵。
城墙上顿时响起震天的欢呼。
那苍老声音平静问道:“粮仓如何了?”身畔壮汉大笑道:“少当家那边一切顺利!”
粮仓。
铎吉踩着窗户翻进粮仓,鼻尖忽而问到一丝咸腥气息。满仓稻谷堆积如山,梁上却挂着大量风干的青鱼。密密麻麻的鱼眼在月光下闪着幽光,让人十分不适。
铎吉眯眼盯着这个北凛汉子:“这里是粮仓?为何会有这么多鱼?”
“青阳县粮草不足,靠沂水的鱼获才能支撑,这你都不知道?”乌萨嗤笑着掀开草席,露出地窖入口,“下面还有,不信的话进去看看?”
黑洞幽深,铎吉心中一寒:“不必了,直接点火吧!”他挥手示意部下搬动麻袋,将带来的火油浇在地上,“乌萨兄弟,待青阳城破,范大人定不会亏待你……”
“动手!”乌萨暴喝声刚落,林听闪身破窗而入,钟荣带领数人从正门冲进。粮仓内顿时刀光四起,寒铁相击,火星四溅,刀剑入肉声不绝于耳。
“啊——”惨叫声中,铎吉踉跄着撞在柱上,青鱼噼里啪啦砸在粮堆上。“乌萨!你竟敢叛我!”他反手劈开麻袋,稻谷瀑布般倾泻,试图阻挡围捕。
乌萨欺身而上:“真以为我会降你?痴心妄想!”铎吉横刀格挡:“你诈降!怎么可能,我明明……”
“明明在我身边安插了奸细,知道我同杜大夫不睦?”乌萨冷笑,“蠢货!”铎吉怒吼:“你一个凛国将士,为何要给汉人小娘卖命!”
“爷乐意,关你屁事!”
粮仓外亮起冲天火光,巡检司增援已至,将此处围得跟铁桶一般。铎吉见大势已去,喉结滚动,正准备咬碎口中毒药,却被乌萨眼疾手快扣住双颊,“咔嚓”卸脱下颌骨。
“有桩事你倒漏算了——我们这群人,可在乌蒙受了不少苦难!”他一脚踩住铎吉胸膛,“投降?你是多看不起凛国的狼卫!”铎吉胸骨几乎要被碾碎,口中发出嗬嗬启盛,在血泊中痉挛挣扎。
林听忙呼喊:“乌萨,留活口!”
“不妨事!”乌萨语气森然,“我身边那钉子已落网,记得好好审问。”
第84章 脱胎换骨
天光熹微,青阳守城士卒拖着疲惫的身躯踏入瓮城,清理起乌蒙铁骑的残骸。城内血肉横飞,一片狼藉,断肢残躯四处散落,焦黑的尸骸散发着刺鼻的腥臭,混着浓浓火油味儿,令人作呕。
林宗缓步走下城阶,身上还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张龙、赵虎二人如铁塔般随行其后,身形魁梧,目光如炬,气势逼人。
杜槿快步迎上:“崔大人,这便是我同你提过的林老将军。”林宗神色淡然,拱手道:“不敢称将军。”
昨夜将乌蒙先锋尽数歼灭的老将,正是青云寨林宗。
那日高洪重伤后,崔知仁苦于城中无将可用,忧心如焚。杜槿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向他举荐了林宗。
“崔大人,我在羁縻山采药时,曾偶遇一群避祸至此的凛人。这位林老将军原是北凛大将,多年前为避祸举家逃至羁縻山。如今形势危急,或可借他之力。”她默默隐下了结识的经过。
“北凛人?这如何使得!”崔知仁自然不允,“怎能将城防大事交予一个来历不明之人?”
杜槿低声道:“如今南北一统,黎州尚且接纳了上万北人,以凛人为将又有何妨?”她掩唇笑道,“我先前还曾雇佣他们走镖护院,确是骁勇善战之辈,与寻常士卒大不相同。”
“这……”崔知仁面露迟疑。
“他儿子如今正在青阳县做民夫,日日随巡检司巡逻。大人若是不放心,不妨先让他们试上一试。”
崔知仁还在动摇,钟荣已按捺不住抱拳问道:“杜大夫,你说的可是那位林听林兄弟?”
杜槿含笑点头:“正是他。”
钟荣兴奋道:“大人,前日崔府大火时,林听作为民夫随巡检司入府,更是从火海中救出了崔家太夫人!”他比划着险状,“当时火势极凶猛,他裹着湿被褥,直接翻身闯了进去!”
“原来是将门虎子,难怪那般骁勇!”
崔知仁捻须的手顿了顿,沉思良久,才勉强同意让杜槿引荐这位“林老将军”。
本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崔知仁也未曾抱太大希望,谁曾想林宗刚一入城,便给了他个天大的惊喜。
乌蒙暗探妄图策反青山药行的胡奴,林宗却将计就计,命那胡奴佯装叛变,在乌蒙暗探面前演了场好戏。林听趁机在粮仓设伏,生擒数名乌蒙奸细,林宗更借此将乌蒙骑兵诱入瓮城,瓮中捉鳖,一举剿灭敌军百余精锐先锋!
开战以来,这还是青阳第一场大胜!
“林将军真乃神人也!”崔知仁激动上前,深深一揖到地,“若非将军出手,此番青阳县危矣!没想到我小小青阳,竟藏着如此英雄豪杰!”
林宗侧身不受此礼:“大人言重了。老夫早已归隐山林,旧事不提也罢。如今不过是个山野村夫,当不得将军之称。”
崔知仁执意道:“老将军何必自谦?青阳不善战事,正需要老将军这样的勇将!”
“县尊大人折煞老夫了。”林宗枯瘦的面容浮现苦笑,抬手托住崔知仁的手臂,“昔年败军之将,不敢言勇。如今乌蒙来犯,承蒙大人不弃,老夫愿效犬马之劳。”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我这把老骨头年老力衰,恐怕难当大任。倒是犬子林听,曾读过几卷兵书,或可襄助方副将守城。”
崔知仁抚掌大笑:“妙极!那便请林将军暂领青阳团练使,调度县中一应城防事宜。至于令郎……”他略一沉吟,“权知西城守备使,与方副将共掌城内防务。”
“老朽惶恐。”林宗欲要推辞,却被崔知仁攥住手腕:“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法,将军莫要推辞。”他力道大得惊人,“待凯旋之日,本官定当上奏朝廷,为将军父子请功!”
崔知仁暗自思量,全城生死存亡之际,这对父子正可解燃眉之急。至于他们那身份……如今邺都也有不少北凛降将,事急从权,倒算不得什么。
得了知县首肯,林宗立即接手城防事宜。从士卒战阵到攻守战术,从悬门机关到壕沟布置,处处安排得滴水不漏,行事极有章法。那副将方坚初时还心存芥蒂,待见识了这套北凛军中的守城之法,顿时心服口服,恨不能拜林宗为师。
对方坚这般平民出身的野路子将领而言,林宗所授皆是半生征战的心得,他们随便学得几招,便已受用无穷。
青阳上下为之士气大振,杜槿也在伤兵营中日夜不休,全力救治伤患。
“杜大夫!”
帐外传来呼声,杜槿循声望去,却不禁呼吸一滞。面前的少年将军金冠束发,剑眉斜飞入鬓,银甲映着朝阳熠熠生辉。
“林听?”杜槿一个晃神,差点没认出来。
“末将权知西城守备使林听,奉崔大人令协理城防。”林听利落翻身下马,笑嘻嘻抱拳,“今后要多仰仗军中第一神医了。”阿流、小五几人紧随其后,也是一身甲胄,气势昂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