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铜锣声顿时撕裂长空。
“收吊桥!关城门——”
高洪一身狮头吞肩铠,横刀指向城下:“儿郎们!今日守的不是城墙砖石,是你们身后父母妻儿的性命!”
“青阳备战多时,兵精粮足!乌蒙蛮子不自量力,定要在此撞得头破血流!”
高洪声震四野:“弓弩手就位!倒火油!”
攻城槌悍然撞上城门,城头箭矢如雨倾泻,滚烫的火油倾覆而下。
青阳保卫战,开始了。
前线激战不休,伤兵源源不断从城头抬下,安置在城内伤兵营。营中秩序井然,一间间青布帐篷整齐排列,每间营帐内设六张小榻,榻间竹帘相隔,又有艾草熏香,十分干净。
厢军新兵赵四初次上阵便身中数刀,被强行撤下战场。刚躺上小榻,只听“嗤啦”一声,两名妇人熟练地撕开他染血的胫衣。
“使不得!”赵四忽觉下身一凉,慌忙挣扎,“别、别扒我裤子!”伤口却猛地传来一阵剧痛,吓得他连连惨叫。
那妇人笑道:“给你清洗伤口呢!别喊了,省点力气吧!”
隔壁竹帘忽被撞得乱晃,赵四收了声,只见几个民夫匆忙抬进个血人,左肩汩汩涌血,在地上拖出长长一道血痕。
赵四看得心惊:这般伤势,怕是活不成了。
“先止血,取羊肠线和银针来。”门外响起清冷女声,一素衣女娘掀帘步入营帐。
外头喊杀声震天响,她却气息平稳,缝起人皮来跟绣花一样,眼睛都不多眨一下。
这年轻娘子虽明眸皓齿,容貌极美,指挥众医者时却十分肃穆,眉宇间自有一种冷静又强势的气度,教人不敢轻慢。
赵四怔怔望着,忍不住嘶声询问:“她是谁?”
“连杜大夫都不识得?”邻床的伤患压低声音,“青阳县神医,县太爷的座上宾,这处伤兵营就是她一手操办的。”
“啊,那个安置城外流民的……”
“搁在从前,战场上受了伤,随便包扎下就听天由命了。”一老兵感叹,“哪像现在,有床有药,还有娘子伺候!”
“谁要伺候你!”旁边的妇人瞪眼,“杜大夫说了,我们这叫护士,专司照料伤患!”
“就是!我们都是跟杜大夫学过本事的,在这儿干活和民夫一样领粮饷!”
“你这老货,一把年纪了还想什么东西!”
虽被骂得狗血淋头,但性命皆系于妇人手上,伤兵们只得老实闭嘴,万不敢再油嘴滑舌
。
暮色渐沉,久攻不下的乌蒙军终于退去,城头欢呼声震天响。伤兵营却愈发忙碌,全力救治伤员。
城内戒备森严,巡检司官兵领着富户家丁和青壮百姓,四处巡逻警戒,丝毫不敢懈怠。
乌萨守在一处街巷,正百无聊赖地玩着匕首。
夜色正浓,乌云蔽月,黑暗中只闻鹧鸪声阵阵。身后风声骤起,乌萨立刻浑身紧绷:“谁!”
“凛人?”一个黑影隐在檐下。乌萨冷声道:“关你屁事!报上名来!”
“堂堂北凛勇士,为何替南人卖命?”那声音继续道,“区区一座万人小城,也守不了几日,你又何必给他们陪葬?”
乌萨缓缓收刀:“乌蒙人?”
那黑影沉声笑道:“正是!土司求贤若渴,最是欣赏你这样的勇士!不如弃暗投明,以你的本事,何愁没有前程?”
“你想要什么?”乌萨嘴角勾起一丝讥诮。
“粮仓。”
第83章 双面间谍
崔灵慧悠悠醒转,开口第一句话,便惊得众人目瞪口呆。
崔府这场大火,竟是她自己亲手放的!
那日乌蒙奸细趁崔缄外出,潜入内院劫持了崔府女眷。贼人意图以家眷性命相胁招降崔缄,威逼利诱之下,迫使他里应外合为乌蒙开城门。
众女眷皆被堵了口,呼救不得,崔六娘心下一横,故意撞翻烛台和酒水,借势引燃大火,试图以火焰示警。
杜槿听得心惊肉跳:“你怎么如此莽撞!稍有不慎,全府上下都要葬身火海!”
“总好过坐以待毙!”崔灵慧接过药汤一饮而尽,“那贼人说了,届时全家性命捏在他人手里,父亲不从也得从,只能做那乌蒙内应。”
“崔氏先祖忠烈,更蒙圣上大恩,怎能陷入如此万劫不复的境地?与其坐着等死,倒不如站起来掀了桌子。”
“可这也太过冒险!”
崔灵慧忽而轻笑:“槿娘,怎么我听着,这话仿佛倒过来了?从前你来府里闲谈,哪回不是我听得心惊肉跳,总怪你行事太过大胆?”
杜槿一时语塞,细想之下确是如此。
“如今倒好意思来劝我!”崔灵慧笑着捏她脸颊,“这世上最没资格劝我的人就是你,我这可都是跟你学的!”
“唔……我可不认。”杜槿被捏得口齿不清,“这哪里是我教的!”
崔灵慧偏不饶她,二人笑闹作一团。
崔缄静立门外,心中百感交集。崔氏家规森严,六娘自幼养在深闺,从小便按着大家闺秀的路子培养,素来以温婉娴静为佳。他从未想过,这个向来乖巧的女儿竟有如此胆识,以一己之力化解了崔氏灭门之祸。
若非六娘行此险招,他忠孝难两全,当真要陷入两难绝境了。
崔府之祸方歇,乌蒙的毒手又伸向了高洪。
高将军在校场操练时蹊跷坠马,虽保住了性命,却因头部重创昏迷不醒。
消息传开,城中人心惶惶。
敌军在城外虎视眈眈,青阳却失了主将。崔知仁急得嘴上起了好几个燎泡,只好命副将方坚暂代城门指挥一职,兼领厢军都监。
乌蒙军趁势猛攻,连日鏖战之下,青阳县损兵折将,连喘息之机都无。虽勉强守住城门,但城中箭矢火油几乎耗尽,士卒伤亡惨重,伤兵营中的药石也日渐短缺。
青阳一个不足万人的小县,又多年未经战乱,兵微将寡,不擅战事,在乌蒙上万大军压境下,能坚守数日已大为不易。
城中士气一时十分低迷。
赵风连日来都在伤兵营协助杜槿,忙得脚不沾地。
“要是师父在此便好了!”赵风哀嚎,“他来带兵,咱们指定能赢!”
“唉,如此要紧时刻,商陆这是去哪儿了!”林听摇头叹息,“杜大夫,丑话说在前头,若青阳城破,咱们可不能留在城里等死。”
李铁附和:“正是!咱们也管不了城里这么多百姓,不如退回青杏谷,料那群蛮子也进不了羁縻山。”
杜槿点头:“放心吧!不过尽人事听天命。若真到了那一步,我也做不出螳臂当车的蠢事,咱们该逃命就逃命。”
众人低声商议退路,约定形势危急便即刻撤离,又说起乌蒙细作的种种行径。
杜槿忧心忡忡:“乌蒙歹毒至此,先是谋害崔府,又暗算高将军,不知后面还会出什么幺蛾子。”林听:“城中细作不少,必有后招,须得小心提防。”
唯独乌萨今日异常沉默。
杜槿不由得侧目:“依你看,这□□细还会使出什么手段?”
“手段?”乌萨面色平静,“我哪知晓!”
当夜,月明星稀。
数道黑影自街巷中窜出,避开巡守,悄然逼近粮仓所在。“咕——咕——”为首的黑衣人模仿起鹧鸪叫声,不多时,林中跃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乌萨兄弟,你可算来了。”那黑衣人笑道,“高洪已成废人,方坚不足为惧。城内没了守将,此时投诚,正是明智之举。”
“少说废话,交代你的事可办妥了?”
黑衣人人眼珠一转:“兄弟稍安勿躁,此事我已送信回禀,不日就有回音,当务之急还是先破青阳县。”
“当真?你家主子说话可作数?”乌萨面露不屑,“莫不是在诓我!”
“岂敢!”黑衣人压低声音,“我家主人乃勐砎范氏,手握乌蒙半壁江山……”
乌萨打断他:“休要啰嗦!我只问你,事成之后能给我封个什么官儿?”
“哈哈哈哈,包你满意。”黑衣人得意大笑,口中却无半句实话。
远处传来巡夜脚步声,黑衣人闪身隐入屋后。乌萨整了整衣领从容上前,三言两语便将人支开。
“夜长梦多,走!”乌萨似乎有些焦急,“粮仓就在前面,我带你进去。”
黑衣人低声笑道:“好!今夜烧了粮仓,青阳城破,就在明日!”
城外,乌蒙军营。
中军帐内灯火如昼,范俞一身轻铠,懒洋洋斜倚在太师椅上,就着侍女素手吃进几颗葡萄。
“几时了?”范俞渐渐没了耐心。
主将赫日玛抚胸躬身,铁甲摩擦作响:“大人,寅时三刻。”
范俞将侍女推开,怒道:“铎吉这狗奴!还要本官等他多久!”
“城中传信已策反巡逻守卫,卯时前必有回应。”赫日玛沉声道,“以粮仓大火为讯,届时铎吉自会打开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