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百姓还要另说。”钟荣反驳,“县中已安排以工代赈,百姓并不缺粮,许是有人浑水摸鱼。”
张靖突然扬声道:“敢问杜大夫有何高见?”
厅内众人目光齐聚于杜槿,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更有人面露讥讽之色。
满堂灼灼视线之下,杜槿却神色自若,温声道:“高见不敢当。与其征召百姓,不若令城中富户派出家丁护卫,自行组建巡防队襄助巡检司。”
“先前无论是献粮还是征召,城中富户皆兴致缺缺。如今事涉自家安危,总该多出几分力才是。”
张靖冷哼一声,正要开口,却被杜槿截住话头:“听闻张大人出身青阳望族,素来刚直不阿,定会率先响应县尊大人号召。”
“不及杜大夫家大业大。”张靖嘲道,“不知青山药行愿出几人?”
杜槿正色道:“正是同舟共济之时,自当竭尽全力。青山药行可出壮士五十人,自备粮草,全力襄助巡检司。”
钟荣大喜:“杜大夫巾帼不让须眉,当为吾辈楷模!”
张靖面色一僵,只得顺势道:“张氏愿出二十人。”
崔知仁乐呵呵道:“张大人和杜大夫义薄云天,诸君当效此二人!”
众官员被架在火上,只好纷纷松口,承诺遣家中仆役参与巡防。连县中官吏尚且如此,城中富户自然不好再推诿。
税课司苏盛低声劝道:“张大人切莫小觑了杜娘子。她行商多年,眼光老道,单是青山商行一处的商税,便抵得青阳县三成收入。”
“前年县中大疫,全赖杜大夫的药方与防疫之法,方能安然度过。”
“正是,诸位还未看破么?此乃县尊大人与杜大夫合演的一出戏,一唱一和,专为让诸位出粮出力!”
张靖闻言方知中了算计,心中愈发忿忿。
崔知仁出身寒微,这两年全仗攀附崔府方能坐稳知县之位,与青阳这些地头蛇本就貌合神离。如今乌蒙虎视眈眈,这勉力维持的平衡更是摇摇欲坠。
“报——城南突发大火,火势冲天!”衙役连滚带爬冲了进来。
钟荣霍然起身:“城南何处?”
“回大人,正是崔氏宅邸!”
杜槿与崔知仁四目相对,俱从对方眼中读出震惊之色。
第82章 乌蒙奸细挖墙脚?
杜槿嘴唇微动,崔知仁却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竟不是他们先前商议的祸水东引之计?
她曾提议借百姓之怒逼迫城中富户,崔知仁却踌躇再三,最终只肯演一出戏让富户出些人力罢了。
杜槿追至县衙外,正撞见乌萨将一个黑瘦少年按在地上:“杜大夫,此人鬼鬼祟祟跟了一路!可要将他送去衙门?”
“阿良?”杜槿挥手示意乌萨放人,“你不是去白家了吗?”
“杜娘子,你身边可还缺人?”阿良爬起身,面露窘色,“给口饭吃就行!”
“白清越先前还说待你如亲弟,怎么如今连饭都不管了?”
阿良急道:“不是这个意思!白大哥待我极好,只是他家也不宽裕,白家婶子都去修城墙挣口粮了。”他小心觑着杜槿脸色,“我没个正经身份,连民夫都做不成……”
她前日顺利将白
清越和阿良带进城,但白母一个妇道人家,修城墙只能领半份工钱,白清越又有伤在身,难怪阿良不好意思白吃白喝。
杜槿略一沉吟:“身边正缺个跑腿的,你且跟着我吧。”
阿良喜出望外,连连作揖。他见赵风与自己年岁相仿,忙凑上去套近乎:“这位哥哥,我叫阿良,敢问尊姓大名?”
那边叽叽喳喳闹作一团,乌萨却冷哼一声:“滑头小子。”杜槿扬眉:“何出此言?”
“这厮机灵得很,前日送他去白家,一路上都在打听你的来历。”乌萨斜睨他一眼,“东家还是当心些,这小子可不简单。”
杜槿摇头浅笑:“他在逃难路上对白清越施以援手,想来心性不坏,这便够了。”
火势在城内引起骚动,崔宅上空浓烟如墨,将半边天熏得灰黑。
众人刚赶到府门前,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内院回廊轰然垮塌,吓得围观百姓纷纷后退。
杜槿眼尖,一把拽住个正往外逃的老仆:“杨嬷嬷?六娘在哪!”
“六娘……咳咳.……去给老夫人请安,还未回来,府中就起了大火!”杨嬷嬷满面灰黑,指着内院方向,“火就是从老夫人院里烧起来的!”
杜槿声音陡然拔高:“为何不救人?”杨嬷嬷急得直跺脚:“院门栓死了!我们进不去,浓烟已窜得老高!”
林听沉声:“大白天反锁院门?此事必有蹊跷!”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崔缄滚落马鞍,踉跄着就要往火场里冲。身后随从死死抱住他的腰:“老爷!去不得啊!”
“放手!”崔缄双目通红,转头看见城中士兵,立刻挣扎着扑了过来,“钟大人!杜大夫!求诸位施以援手!府中有活水,可以灭火!”
杜槿迅速道:“所有人浸湿衣衫裹身,再用湿布掩住口鼻!火场内烧伤还是其次,最要命的正是浓烟!”
“巡检司听令!救火!”钟荣一声令下,士兵们纷纷按她所说准备妥当,鱼贯冲入崔府。林听和乌萨紧随其后,杜槿刚要跟上,却被林听回头喝住:“你留下!”
穿过垂花门进入内院,眼前浓烟遮天蔽日,热浪扑面而来,呛得人睁不开眼。
林听心中起了怀疑:“这火……不太对劲。”
砰!一声巨响下,院门猛地被人从内踹开,浓烟中陡然闪出数道黑影。为首之人黑衣蒙面,肩头扛着个杏色襦裙的娘子,发间珠钗摇曳,正是崔六娘!
“拦住他们!”崔缄目眦欲裂。
林听袭身而上,提枪直取为首黑衣人咽喉。那歹徒侧身避开,枪尖擦着喉咙划过,迅速反手一刀劈来,林听枪尖一横,“铮”地架住攻势。
两人你来我往,枪影刀光间已过了十余招。
钟荣一刀架住劈来的利刃:“林兄弟,留活口!”
巡检司人多势众,将内院围得水泄不通。眼见突围无望,这群黑衣人突然咬破口中之物,转眼间便口吐黑血,倒地身亡。
“救人!先救人!”崔缄高声嘶吼。
月洞门轰然倒塌,林听一脚踹开木门冲进厢房,滚滚浓烟中传来微弱的呻吟。隐约可见一老妇倒在拔步床边,面色苍白,昏迷不醒,还有数名婢女四散倒伏于屋内。
“接住!”乌萨隔窗抛来浸湿的帷幔,林听裹住老妇迅速冲出火海。火焰一寸寸蔓延,两人配合默契,往返数次将屋内众人救出。
钟荣带领数十名士兵冲进火场,众人排成长龙,一桶桶井水源源不断送进内院,火势渐渐得到控制。
医馆。
崔家女眷昏迷不醒,被一齐安置在内室。杜槿领着几位大夫,为她们清理口鼻烟灰,细细查看伤势。
“只是被打晕后吸了些浓烟,并无烧伤,好生将养便是。”杜槿轻声道。
崔缄闻言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多、多谢杜大夫救命之恩。”杜槿摇头:“大人该谢巡检司诸位……”
外间突然人声鼎沸,是林听他们回来了!
杜槿快步迎上,只见众人灰头土脸冲进医馆,衣袍焦黑,头发蜷曲,不少人裸露的手脚被烫得通红。
林听欣喜喊道:“杜大夫,你那个浸湿外衫的法子真的有用!”杜槿展颜:“有用便好。”
屋内熙熙攘攘,顿时挤满了受伤的巡检司士兵。杜槿挨个查看,见伤势都不算重,便立即命人取来井水,为众人冲洗烫伤处。
钟荣坐在榻上由大夫敷药,痛得龇牙咧嘴:“他娘的!一个活口都没抓着,竟然都是死士!”
“头儿,贼人尸体都拖出来了,要不验尸?”“也行……总得寻些线索。”
乌萨沉声道:“不用验了,是乌蒙人。”
钟荣惊道:“这位兄弟识得他们?”
“勐砎城范家养的走狗!化成灰我们都认得。”乌萨冷笑,目光转向杜槿,“范家惯用这伎俩,先派奸细搅乱局势,乌蒙军下一个目标必是青阳!”
杜槿想起在勐砎的经历,喃喃道:“范俞,通源货栈……难道这次起兵叛乱的,正是范家?”
钟荣听得一头雾水:“范家是谁?听着像是汉人,怎会领着乌蒙军反叛大夏?”崔缄更是颤声道:“我崔家与他们无冤无仇啊!”
正说着,屋外突然传来呼喊:“钟大人、杜大夫可在!”一衙役跌跌撞撞冲进来,扑通跪地,“县尊大人急召二位速回县衙!
杜槿神色一凛:“何事如此惊慌?”
衙役浑身发抖:“乌蒙、乌蒙军,已到城外了!”
青阳县的城墙刚刚修缮完毕,新糊的黏土还泛着潮气。
举目望去,城外乌蒙铁骑有如黑云压境,在荒野尽头缓缓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