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良呆愣在原地。
“怎么,莫非是嫌我医术不精?”杜槿莞尔笑道,“我可是官府派来的正经大夫!”
流民营内。
白清越正昏昏沉沉地躺在草席上,浑身滚烫,眼前一阵阵发黑。周围不复平时嘈杂,其他流民都去哪儿了?
“谁!”他骤然惊醒,只见一个壮汉正猫着腰钻进草棚,手里赫然捏着半块干瘪的饼子。
那是阿良省下的口粮!
“贼子住手!”白清越惊怒起身,却被那人反手一拳砸在头上,眼前顿时金星乱迸。
“你个痨病鬼!原本还想留你性命,是你自己找死!”
壮汉狞笑着扑上来,手臂青筋暴起,铁钳般的双手死死掐住他脖颈。白清越奋力挣扎却挣脱不得,喉间发出嗬嗬的喘息声。
他视线渐渐模糊,枯瘦的双手缓缓落下。就在意识即将消散之际,一道黑影如疾风般掠过。
“砰——!”刀鞘重重砸下,那壮汉踉跄着倒地。
陈通收回刀鞘:“大胆狂徒!光天化日竟敢谋财害命!”他转头道,“杜大夫,你看此人可还有救?”
白清越喉头涌上腥甜,大口喘着粗气,恍惚间见到一个熟悉面孔。
杜槿惊呼出声:“白大郎?”
他双目涣散,眼是前一片五彩斑斓的光斑。这声音怎么是杜大夫?是幻觉,还是自己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第81章 大火
杜槿取出匕首在火堆上燎过:“手边没有麻药,你且忍忍。”
刀刃贴着腐肉迅速一划,再以烈酒冲洗,敷上药膏。饶是杜槿手法娴熟,白清越也猛然绷紧脊背,十指狠狠抠入泥地,硬生生将痛呼声咽回喉中。
待处理好伤口,杜槿这才开口询问:“这腿伤是何人所为??”
“说来话长,不过是咎由自取……”白清越摇头苦笑,“我不慎遗失了路引户籍,如今进不了城。”
“路引好说,待会儿我与北门马都头打个招呼,你且随我进城。”
白清越犹豫片刻:“杜娘子,可否再带一人入城?”他指了指阿良,“若非阿良兄弟沿途照应,我怕是走不回这青阳县。”
杜槿笑道:“此事我却做不了主……不过,倒是有个办法可以助他进城。”
“杜大夫请讲!”
“你叫阿良?”杜槿转向那黝黑少年。阿良面色紧绷,慌忙应声:“正、正是!”
杜槿柔声道:“不用紧张,你且带我看看这流民营的境况。”
阿良虽不理解,但还是认认真真带她逛了一圈。待问清何处人口最密、何处刺头儿最多,又细细查看了卫生状况,杜槿心中有了计较,便返城拜见崔知仁。
县衙。
崔知仁斟酌道:“杜大夫之意,是要将城外流民尽数迁往城外南山?”
“正是。”杜槿微微颔首,“乌蒙铁骑若至,流民营首当其冲。倘若百姓被掳作攻城肉盾,届时城中将士如何应对?”
攻城时驱百姓为先锋炮灰,既能减少己方损失,又能动摇敌方士气,此举在攻城战中并不少见。
“更何况如今流民营秽气熏天,人员混杂,饮食便溺混于一处,长此以往必出疫病。”杜槿严肃道,“不如由官府出面统筹安置,方能治本。”
崔知仁含笑点头:“杜大夫所言甚是!不如此事便交由你全权处置?”
杜槿心下暗讽,这老狐狸光动动嘴皮子,倒会顺水推舟,面上却恭敬道:“崔大人,此事牵涉数千之
众,巡检司区区二十差役,恐怕难以胜任。”
“这……”崔知仁长叹一声,“实不相瞒,如今青阳府库空虚,一应物资捉襟见肘,每日施粥已是十分不易。”
杜槿心中一动:“敢问大人,城中现下是何光景?”
崔知仁抬手:“周典吏,你且为杜大夫详述。”“是!”周原恭敬上前,“眼下青阳有三患——城垣、粮秣、流民。”
“其一,城墙年久失修,北门西门皆有塌陷,高将军已立下军令状,誓要在乌蒙军至前修补完毕。但此事极耗人力,五百厢军正日夜赶工。”
杜槿灵光乍现,面上却不动声色。
“其二,如今城中存粮仅够支应月余,一旦乌蒙军围城,后果不堪设想。”
“其三便是这流民之患。”周原偷觑崔知仁神色,“县尊仁厚,先前已收容数千流民,但城外那些确实无能为力。”
崔知仁无奈道:“乌蒙军不日将至,此三患便如三座大山压于青阳头顶。”他焦急踱步,“本官又如何不知城外情况?可守城兵卒、城中百姓总要优先安置。”
此事……确实棘手。一旦青阳失守,青山村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屋内气氛十分凝重,杜槿开口打破寂静:“我倒是有一计,或许可助大人破局。”
崔知仁急急转身:“愿闻其详!”
“三座大山看似繁杂,归根结底不过一字——粮。”杜槿沉声道,“只要粮草足够,便可以工代赈,组织百姓修缮城墙、协助守城。即便乌蒙围城,也可以闭门固守,等待朝廷援军。”
“正是!可是这粮草又从何而来?”
杜槿唇角微扬:“城内富商地主繁多,谁家没有几仓陈粮?如今形势危急,正是他们慷慨解囊之时。”
“此法早已试过。”崔知仁摇头,“本官昨日召集城中富户,凡献粮十石者,可赐义民牌免一年徭役,后续更可按献粮数免赋税。但各家都哭诉府中没有余粮,最后只募得寥寥数石。”
“那便软硬兼施,迫其交粮!”
崔知仁大惊失色:“万万不可!”他压低声音,“城中第一大户便是崔氏,你我皆受崔府恩惠,不可恩将仇报……况且大敌当前,怎能自乱阵脚?”
杜槿摇头轻笑:“城内百姓激愤抢粮,巡检司已无余力维护治安,与你我又有何关联?”
崔知仁眉心跳了跳:“你是说祸水东引?”他十分犹豫,“此事……且容本官再仔细思量。”
“若是城内行不通,那便考虑城外之法。”杜槿话锋一转,“如今是雨季汛期,沂水中鱼获正丰。”
周原眼前一亮:“杜大夫提议迁流民至南山,莫非正是为此?”
“正是!与其耗费人力修堤,不如在上游筑坝截流,既防范叛军涉水偷袭,又可围堰捕鱼。”
崔知仁皱眉思索:“可筑坝所需材料从何而来?”
“羁縻山盛产片麻岩,是极好的筑墙材料,以红黏土、糯米浆粘合,三五日便可成型。”杜槿笑道,“听闻高将军正为修城材料发愁,不如也试试此石。”
周原拍案而起:“下官这就去禀报高将军!”
“且慢,以片麻岩筑坝截流,若是不稳……”崔知仁心有疑虑。
“不稳才好!能撑住三五日便可。”杜槿眼神骤然凌厉,“待乌蒙兵临城下,堤坝一垮——”
二人都听懂了她言外之意,周原惊得倒吸一口冷气,崔知仁几乎端不稳手中茶盏。
此计一出,可同时破青阳粮草、流民、围城三患,所面难题迎刃而解!
崔知仁抚掌大笑:“妙哉!妙哉!杜大夫真乃女中诸葛!”他激动之下忘形上前,思及男女之防又觉不妥,只好讪讪退回。
杜槿福身一礼:“大人谬赞。青山药行有一护卫名唤林听,精通片麻岩筑造之术,可助大人一臂之力。”
“大善!”
借青山药行之便,青杏谷众人顺理成章进入青阳县,身份也过了明路。他们携来大批石料黏土,即刻投入筑墙修坝之事。
杜槿则带领巡检司和城中医者,召集众流民,在沂水上游修建临时安置所。
这安置所南北绵延百丈有余,内设施粥棚、净水处、病坊等区域,统一管理,井然有序。更仿照军中规制,择流民中精壮者为什长,组织劳作,日夜巡防,行什伍连坐之法。
县衙颁布政令,表现优异的流民可优先领赈粮,更可拿到入城名额。
重赏之下,流民人人奋力劳作,城墙堤坝迅速成型,每日鱼获源源不断送入城中,顺利缓解了人力之困和粮草危局。
以工代赈,成效斐然。
经此一事,崔知仁待杜槿如上宾,不仅许她自由出入县衙,议事时也毫不避讳。县中官吏见知县竟容一女子参与议事,不由得为之侧目。
此事甚为罕见,坊间流言渐起。
杜槿却不多言,只以行动示人。她心思缜密,对青阳地形地貌、物资损耗、粮草计算等事如数家珍,每每议事必有独到之见。
这日,崔知仁再次召集三班六房官吏,商议城中治安一事。
巡检钟荣拱手道:“禀大人,城内已接连发生数起抢粮之事,富户、粮商损失惨重,日日都来巡检司告状。”
崔知仁面露忧色:“如今兵力不足,不如召集城中青壮,一同巡防。”
兵房官吏张靖道:“县尊大人,哄抢之人分明就是城中百姓,此举恐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