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也是，若能活下来，便让他开开心心的玩乐罢。”
“爹爹，孩儿不怕辛苦，孩儿还是会认真识字念书的，您放心。”
单衡暗暗摇头，傻孩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大人都会当真的。
再往前，一对年轻男女牵住了彼此的手，却害羞的不敢看对方。那些平日里藏着的倾慕与暧昧，在这一刻，通通都藏不住了。
所有人在这个时刻都变得柔软，互相抱着取暖，又或者彼此安慰，又或者三两句就许下承诺，若能活下来，以后就是生死兄弟。
当生命的尽头清晰地呈现眼前，你会做什么？
单衡望着齐深虚弱的背影，齐深仍旧没有放弃，还在与风若绮等人商量计策。
等待南绯音已经不能当做唯一的办法，他们要制定拖延时间的作战策略。
但是，就连单衡都知道，战场之上，若是要拖延时间，唯一的办法，只能是用将士们的命去填。
“齐丞相，我先上吧。卢将军的守备军对宜安城更熟悉，若是我败了，我会带着所有临王军死战，为你们争取最多的时间。你们便就舍了皇宫，让百姓往宜安城四散逃吧，总好过被堵在这里被屠杀。”风若绮说道，她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提过自己的爹娘，也不敢抬头去看。
她能救，却又不能救。
风若绮要面对的，先是自己会变成孤儿的现实，然后又是自己的死亡。
她脑袋里的弦一直绷着，她不停告诉自己绝不能崩溃，她要带兵，要上阵，要保护别人的父母。
齐深看着风若绮，突然问：“风将军，你多久没睡觉了？”
风若绮没说话，一旁的凌淮锦替她回了，“五天。除了坚持不住昏迷了半个时辰，没合过眼。”
风若绮面无表情，“没事，我心里有数，不影响我上阵杀敌。更何况，不止我，卢将军应该也很久没有合过眼了。”
卢修一笑，“别跟我比，你个丫头……”
说到一半，他改了口，“你才十四岁，身体扛不住。”
风若绮的眼神，已经让人喊不出小丫头这个称呼了。
风若绮笑了一下，“暂时还扛得住，我……不敢睡。”
她父母在高墙上吊了好几天了，她一闭眼，就怕再睁眼时，有人告诉她，她爹娘都去了。
若是那样，她会恨死那个决定闭眼睡觉的自己。
这时，一个小孩子突然走到风若绮旁边，扯了扯她的衣服。
风若绮低头，与那小孩儿的目光对上。
小孩儿问：“姐姐，那个凤凰变的姐姐怎么不在？她会变成凤凰来救我们吗？娘亲说凤凰是神鸟，特别厉害的。”
风若绮眼眶一红，蹲下身，摸了摸那小孩儿的头，轻声说：“她会来的，但是神鸟也是要睡觉的，你也去睡觉吧，等睡醒了，神鸟就会飞来了。”
那小孩儿懵懵的眼神立刻发亮，“真的吗？”
“真的。”
“那我去睡觉了，姐姐你也早些休息。”说着，那小孩儿对着风若绮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
然后就迫不及待的撒丫子跑了。
风若绮深深吸气，压下心底的酸涩。
是了，这就是她要保护的一切。
第330章 死守，不退
作战方针都制定好了，该考虑的最坏结果都已方方面面的考虑过。
生与死，现在都只能等时间。
时间就是生命这句话，在这一刻让人感受真切而深刻。
单衡给齐深换了药，然后与他并肩坐着，什么话也没说，就望着偌大的天空，从天黑到天亮。
大概是天不遂人愿，这在许多人眼里的最后一天，竟然是以灰茫茫开始的。
秋末近冬，这般天气实属正常，但是在这样的时刻，人们不免还是要因为这天气而失落。
皇宫里从一开始的低低语泣，到白日的寂静无声。
幸好，在过了午时之后，太阳竟然冒了头，带来了一场美轮美奂的日落。
“我还是第一次觉得宜安城的日落这么好看。”单衡轻声说道。
齐深看着他的侧脸，说道：“每一日的风景都很好看，只是我们都忽视了。”
顿了顿，他问：“怕吗？”
“不怕。”单衡转头与齐深对视，“我看你一点没在怕的。”
齐深：“我都死过一次的人了，怕什么？你还小，记住我说的路线，到时候跑快一点。”
单衡不看他，“什么路线？我忘了。”
齐深蹙了蹙眉，突然发现这个爱哭鼻子的小少爷，看起来竟有了几分少年清秀的模样。
也有自己的主意了。
这一天仿佛格外快，当最后一缕晚霞消散，黑暗逐渐笼罩整个宜安城时，恐慌再次席卷而来。
敌人迫不及待的点燃了许许多多的火把，列队喊杀声高亢震天，听着就让人心惊胆战。
风若绮早就身穿盔甲，手握银枪，在战马之上等待。
“风家丫头，速速出来投降。否则，本王就让你父母活活摔死在你面前！”青忆帆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风若绮的脸骤然间变得煞白，她以为青忆帆最多射杀，没想到他竟然要活活摔死她的父母。
风若绮紧紧咬着牙，握着银枪的手指泛着青白。
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依旧一言不发，只驱马出了皇宫，身后的士兵后背紧贴着那道围墙。
风若绮盯着青忆帆，逼迫自己不许抬头。
她要守，不能被激怒，不能被左右，她要守住这一道脆弱的围墙，守住天麟最后的体面。
青忆帆看着风若绮，一下了然，“你要死守？”
风若绮挺直脊背，“死守，不退！有本事你就来打！”
青忆帆看着她，眼底划过一抹似有若无的敬佩，轻轻叹了口气，指着他右后斜方的位置。
那里原本是宜安城最热闹的集市，现在是菝葜人的驻地，但这会却是一片漆黑。
青忆帆说道：“风家丫头，不是本王欺负你个小丫头，今夜就算本王不攻，菝葜部落的人也会进攻。不若你就投降，本王会尽力保住宫里的百姓。”
“放你的狗屁！你这个卖国贼！”风若绮忍不住爆了粗口，眼神几乎要生吞了青忆帆，“你连城内那些愿意归顺你的百姓，你都保不住，你也敢大言不惭？！”
青忆帆沉了脸，“是你自己不要命，那便怪不得本王了！”
他指着菝葜部落的驻地，“你自己看着吧，等那一片开始出现火光，就是你们的死期。皇宫里的人，一个也别想活！”
风若绮盯着那一片黑暗的驻地，握着马绳的手心渗出了汗。
素来都听说，菝葜部落的人在打仗之前都有向沙漠之神祈祷的仪式，于黑暗之中求杀戮之神降身。
而一旦仪式结束，火光冲天照路，照的就是敌人的黄泉路。
而他们，会在火光中，如同野兽出笼一般，将所有敌人厮杀殆尽。
两方人马都在等着，青忆帆也不傻，菝葜部落的人不来他不会出手，。
风若绮这边，则是被迫等待。
皇宫里，有胆子大的百姓跑到高高的台阶上，躲着看围墙外的景象。
如果说之前死亡蒙了一层纱，那么现在，这层纱正在慢慢揭开。
有人选择逃避，有人选择直面。
等了好一会，天已经完全黑了，菝葜部落的人还是没有动静。
两军对垒，马蹄声和火把燃烧的声音盖着，在青忆帆和风若绮眼里，那片黑暗的驻地，可说是悄无声息。
就像一座望之可及的大坟墓一般。
又等了一会，青忆帆坐不住了，吩咐手下，“派人过去看看。”
他刚说完，那手下突然睁大眼睛，指着那片黑暗，“亮了，亮了！”
众人齐齐看过去，菝葜部落的驻地，就在眨眼之间，亮了一团。
火光照耀之中，却不是菝葜部落的人，只有一个人。
一个修长高挑的身影，火把在其身后亮起，看不清楚长相。
风若绮却心头猛然一跳，震惊又不敢相信。
青忆帆直觉不对，看着那人一步步逆光而来，步伐缓慢而平静。
一个人迎着千军万马而来，丝毫不惧。
反而浑身染着嗜血的杀意，让人即便看不清长相，都不由自主的生出一丝不寒而栗的惧怕。
随着那人渐渐走近，青忆帆看到那人手上拎着什么东西，心里一紧。
在无数双或惊奇、或期盼的目光中，那人终于走到了这一片明亮的火光中。
红衣黑发，眼眸沉静，脸颊沾血，站定于两军对垒的中间。
风轻轻吹过，将火把的火光吹得跳跃而妖冶，照在那人脸上，形如地狱修罗索命而来。
众人这下看清，她手上拎着的，是个人头。
安静是被风若绮没忍住的哭声打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