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叶权安比常人更加冷血,也更加恣意妄为。
除了下葬那天,他再也不曾去看过这位发妻一眼。
叶肇宁独自来到母亲墓前祭拜。
自从谢家举家南迁,谢家人便只在每年清明时节回来扫墓。在冬至这样的节日,谢泽清墓碑前的供台上只放着一束简单的鲜花,和方才叶家那热闹隆重的场面形成鲜明对比。
虽然叶肇宁并不在乎这些,此刻竟也生出几分寂寥之情。
他如今快到而立之年,商海沉浮,终有所得。犹记得初出茅庐时,也曾意气风发、傲世轻物,然而随着年岁增长,他愈发明白这世上的努力和天赋在祖辈的资源托举面前不值一提。
他原本不屑一顾的家族兴衰,其实早已在他出生那刻起就和他深深绑定。
曾经为母亲感到的不甘,对父亲的怨恨、委屈以及想要获得他认可的复杂感情,似乎也在年年岁岁的追名逐利中,逐渐变得平静。
时过境迁,痛和恨都已成过往,唯有利益长存。
也只有在这样山风和煦的阳光下,望着母亲墓碑上永远年轻的笑脸时,他的内心才会重新泛起一丝涟漪。
让他得以暂时忘却俗世浸泡过的权衡利弊,回想起母亲出事时,那个对着火海声嘶力竭的少年,也回想起在葬礼上,那个望着冷漠父亲无声落泪的自己。
而冉星的出现更像是另外一种涟漪。
是区别于他生活中任何一种情绪的轻盈和柔软。
以至于在他离开后,当他重新被乏味和沉重浸润裹挟,只能像往常一样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这座城市绕行,以此发泄不足与人道的情绪时,他无意识地去了冉星所在的小区。
就像是。
天然地受到了某种吸引。
冉星此时此刻非常困惑。
叶肇宁明知她是个冒牌货,怎么还要叫她通灵呢?她也不绕弯子了,直接道:“你知道我是假的。”
叶肇宁说:“假的也没事,我就想看看你具体是怎么工作、怎么编瞎话的。”
“……”
这人就是专程过来拿她寻开心的吧?
带着上帝视角欣赏她的表演必定叫他感到无比惬意。
冉星才不想取悦他,拒绝道:“我不要。”
“为什么?”
“你就是想看我笑话。”
叶肇宁一本正经地解释:“当然不是,你自己也说你做了很多功课,有这个实力。而且你都成功那么多次了,说不定我也能被你绕进去。”
冉星不说话。
他便继续,言辞耐心,循循善诱:“你可以把这当做练习,锻炼一下自己的应变能力。毕竟你还得继续伪装半年,说不定就会遇到些刁钻古怪的客户,与其到时候露出马脚,不如在我面前稍微丢一下脸,是不是?”
他还真是会利用已知信息……冉星几乎要被他说服。
叶肇宁见状嘴角微挑,又很快隐去,“何况我也不会让你丢脸,”他放低了声音,“我保证我会严肃对待,绝不让你出戏……来吗?”
冉星和叶肇宁对坐在木桌两边,桌上摆放着点燃的香烛。屋里窗帘全部拉起,只剩烛火的昏暗光线映照着两人的脸。
叶肇宁问:“非得搞这么暗?”
冉星随口解释:“模糊的画面有助于我俩都进入状态。”
说完,她盯着火光半天没有动静。
冉星其实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跳过那个神神叨叨的“羊癫疯”步骤呢?
它就像变魔术时的一大堆前招,虽然和魔术本身的秘密无关,但是不摆这些噱头的话不仅干巴,还非常影响最终效果。可是……
看起来真的很神经质啊!
冉星纠结再三,目光悄悄移动,对上叶肇宁探究的眼神,她几乎立刻就下了决断:干巴就干巴,总比被他看戏好,不管了!
她深吸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吐出,就听见叶肇宁问:“你不需要问问我母亲的情况?”
“……不用。”
问了怎么能叫通灵呢?一般是提前查。
真可惜费炼收集的资料里并没有对叶肇宁母亲的详细描述。冉星只记得谢泽清来自一个富裕的家庭,最后因为车祸意外去世。
叶肇宁这边听完冉星的回答却更感兴趣了:“就这么直接来?”
“……”
冉星感觉自己刚才提起的那口气已经散了干净,索性耐着性子给他详细解释:“还是有一些步骤的……比如客户带一些逝者生前的旧物来,效果会更好。我可以通过触摸旧物去感受逝者残留的魂灵,客户也会因此更加信赖我。”
叶肇宁说:“我身边没有我母亲的旧物。”
当然了,这么多年过去怎么可能会随身携带?
“没有也没关系。”
冉星闭上眼睛,凝神静气,脑海一片混沌中,她再次听见了叶肇宁的声音:
“那我呢?”
忽觉周围气息拂动,冉星猛地睁开眼睛。
原来是叶肇宁双手搁在桌上,靠近过来。
昏黄烛火跳动,光影打在他骨相优越的脸,那双眼睛幽暗深邃,牢牢地锁住了她。
“我算吗?”
冉星心下一颤,怔怔然看着他,不敢用力呼吸。
眼前画面过于美好,像一个迷离虚幻的梦境。
梦中人把手缓缓递到她面前,嗓音低沉,蛊惑人心——
“你要不要通过触摸我,来感受一下?”
冉星花了很大力气才让自己镇定下来。
“不用了吧……我只是给你做一次演示。”
叶肇宁却说:“虽然只是一次小小演示,但也应该保证你程序的完整性。无论你做什么事情,心里有没有底,至少给别人的态度要认真严谨,执行到位。”
冉星听得一愣一愣:怎么演示个通灵还能上升到这高度?
然而作为年年都拿奖学金的优秀学生,冉星也是个万事永争向前的性格,她好胜心一下子被激起,立刻从刚才的恍惚中抽离出来。
冉星心一横,直接把手放了过去,脑子里飞速思索待会儿通灵之后要说些什么。
可是下一秒,叶肇宁手掌突然合拢。
她的手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被他整个包裹住了。
第48章 无耻
冉星瞳孔放大,手指用力想要挣脱:“你……”
叶肇宁面上若无其事,手却握得更紧:“我是在帮你。”
冉星心跳得厉害,小声道:“你放手。”
“这样会影响你发挥吗?”
叶肇宁坦然自若的模样把冉星衬托得更加窘迫,仿佛他对这种触碰心无杂念,而冉星满腹心思。
冉星一顿,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会。”
叶肇宁说:“那就开始吧。”
冉星勉力平复心情,告诉自己不能慌不能乱。好在叶肇宁除了握住她的手之外也没干别的,她下定决心般再次闭上眼睛。
两手交握的状态持续了数分钟之久,冥冥中竟像某种神秘的宗教仪式。
冉星匀速吐纳数遍,终于找到一点状态。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慌乱,一张脸沉静得很。
“宁宁。”
冉星开口唤他,语气柔和、慈祥。
叶肇宁不觉轻轻咳嗽一声。
要不是提前说好严肃对待不让冉星出戏,他此刻应该会笑出声来。
他按捺住那股诡异的情绪,和眼前这位所谓的“母亲”对话:“你从不这样叫我。”
冉星梗住。
真是出师未捷啊……不过没事的没事的,万事皆可挽救……
“从前没有亲昵地叫过你,后来却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我好后悔。”冉星深情地望着他,“分别多年,我很想你,我的儿子。”
叶肇宁忍不住皱眉,重新打量她一番。他觉得冉星或许可以改行去做个演员,以及……
他好像是被占便宜了吧?
冉星接着说:“我现在能叫你宁宁吗?”
叶肇宁虽然有些不爽,但还是略微点头。
冉星顿时露出了老母亲般的笑容:“宁宁啊,看到你长这么大,这么好,我真的太高兴了。”
“……”
她这都是些什么破词儿?
冉星继续:“最近天气冷,要注意保暖,宁宁,你穿得太少了。”
叶肇宁总算搭了句话:“是啊,房间主人也不知道开个暖气。”
冉星闻言立马起身去找遥控器,打开了热空调。她回到叶肇宁身边,用力搓搓他的肩膀,关切道:“还冷吗?”又自责地叹了口气,“是妈妈不够关心你,以前做得不好,现在还是做得不好。”
叶肇宁这下终于有了点活见鬼的感觉。
冉星索性加大火力,拉了把椅子过来,在叶肇宁身旁坐下。她主动握起他的手,特意用了领导慰问老乡的手势,来表达她的拳拳父母心。
“宁宁,你瘦了,最近是不是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