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啊。”孙阿姨抬头看了她一眼,跟她擦身,上了楼。
周明希扭头,看她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心里难受。
年轻的时候丧夫,丈夫还是因公殉职,好不容易把唯一的儿子拉扯大,儿子又死了。
这人能活下去不就是靠一口气吊着,如今的孙阿姨就跟行尸走肉一样。
肉身还在,灵魂已经跟着儿子走了。
她突然就想到她妈,假如哪天她死了,不知道她妈会不会很伤心?
周明希去赴约路上,给母亲打了通电话。
她每次给父母打电话都要做足心理准备,别人跟母亲能聊一个多钟,她跟她妈最长的时候也只能聊十分钟。
电话拨出去她就后悔了,今天本来应该开开心心的,她真不想被任何人事物破坏心情。
因此,当漫长的忙音传来,周明希松了口气。
感谢她妈没接这通电话。
在曲水兰亭门口下车,蒋微刚好也到了,两人手挽手进门。
蒋微买的是 12 小时的门票,她晚上要陪女儿睡觉,不能在外面过夜。
“三岁多了还要陪睡啊?”周明希觉得稀奇。
“有的要陪到小学毕业。”蒋微笑笑。
两人都还没吃午饭,于是先去餐厅。
曲水兰亭算是北京洗浴天花板,价格不便宜,品质很高,虽然是周末,但人不算特别多。
两人边吃边聊,蒋微之前一直是自由编剧,毕业后从未进过公司。
“我们公司特别忙,加班特别疯狂。”周明希给她打一记预防针。
“没事,再忙再累,也不会比陪孩子累。”
“瑶瑶要上学了吧?”
“对,打算下个月就让她去,等天气暖和点儿。”
“那到时候让姨妈去接送瑶瑶?”
蒋微点头。
吃完饭,两人上楼去泡澡。
周明希带了面膜,递给她一片。
敷着面膜,蒋微突然感慨道:“没结婚以前稀疏平常的事,现在都成了奢侈品。”
她对周明希笑笑:“我都忘了,我有多久没试过扔下孩子,自己一个人出来玩。”
“你应该心大一点,把瑶瑶给她奶奶带。”
“她奶奶自诩当了很多年老师,可你没看到她平日里的作风。”蒋微摇头:“她儿子被她带得都差点抑郁症,我可不想我女儿走她爸爸的老路。”
周明希却道:“可是当你把所有责任都揽上身,你就注定会比别人更累。”
“是。”蒋微认同:“现在瑶瑶年纪大些了,能明事理,有点是非观了,这个时候我才敢放心交给她奶奶。”
“你呢?你跟邵竞准备要孩子吗?”蒋微问。
“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那就别要。”蒋微看着她,笑了笑:“生娃才是婚姻真正的开始。”
“你后悔过……结婚吗?”周明希轻声问。
“后悔啊。”蒋微毫不犹豫地回答。
她在最美好的年纪跟林驰成结婚,也是奔着把日子越过越好去的,谁能想到,婚后一地鸡毛呢?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会是那个例外,可没有人是例外。
泡完澡,两人打算去影音室看会电影,从储物柜拿回手机,周明希看着上面的未接来电,暗道不好。
邵竞从来不会在她不接的情况下还给她打这么多通电话,除非出大事了。
看完短信,周明希慌忙对蒋微道:“邵竞说我妈摔了,我现在得去趟医院。”
又下雪了,周明希站在曲水兰亭门口,望着漫天白雪,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好在迎面来了辆出租车,那俩乘客刚下车,周明希立即坐上去:“师傅,去积水潭医院。”
邵竞只说她妈摔了,但是摔到哪儿,摔得重不重,一概没说。
周明希在出租车上给他打电话,打了五六个,没人接。
她急得团团转,恨不得这辆车插上翅膀,立即给她飞到目的地。
极端天气,车开不快,到医院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周明希一下车便打了个喷嚏,她也顾不上寒冷,一路狂奔。
从导诊台问了骨科上几楼,那护士不耐烦地喊了声:“3 楼。”
在 3 楼转了一圈,没找着人,倒是看到一辆担架车从她面前经过,那病人盖着白布,从头到脚,有亲属在旁边哭,一看就知道发生什么事。
周明希忍不住思维扩散,或许今天中午那个拨不出去的电话就是 flag。
如果她妈出事了,她怎么办?她怎么办?
眼泪随即夺眶而出,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想越害怕。
就在她六神无主发着抖时,手臂被人一把抓住。
“你哭什么?”
周明希瞪大眼,邵竞放大的脸就在眼前,有些模糊。
她抹了把脸:“我妈呢?我妈怎么样了?”
“我在这儿。”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周明希猛地转身。
见她妈四肢健全,周明希这才松了口气。
“我给你们打了那么多通电话,怎么都不接啊?”她崩溃大喊,又问:“你伤哪儿了?”
“后脑勺撞了一下。”她妈淡淡道:“右手骨折,现在去打石膏。”
周明希有点灾难化思维,她一遇到事儿就特别往最坏的地方想。
这不怪她,从小她但凡做错点事儿她妈就跟天塌了一样指责她。
送完她妈去包扎,周明希这才去看邵竞:“你手机又没电了?”
“落在你妈家了。”邵竞瞥她一眼,眼神不悦。
周明希发现自己语气不太好,她妈肯定是没找到她,所以才找了邵竞。
她搂住他,柔声跟他道谢:“谢谢啊。”
邵竞垂头,盯着她头顶的旋,心想这母女俩真是一模一样,都爱一惊一乍。
中午,他接到丈母娘电话,那头说她出门的时候脚滑,摔了,回到家发现不太对劲,又是耳鸣又是看不清东西,可能是摔到头了,吓得邵竞着急忙慌开车出门。
到了医院立马推进急诊室,所有检查都开了一遍。
做完检查,那医生看着报告,对他们道:“稍微脑震荡,没多大事。”
“可我怎么感觉好像看东西有点模糊,而且我现在有点想吐。”丈母娘言之凿凿,不信医生,也不信报告。
“如果你不放心,那就再留院观察一下。”医生无奈道。
“好好好,你给我办住院吧。”
听邵竞说完,周明希皱眉:“就这么点小事也值得住院?”
“你别跟她犟。”虽然邵竞也觉得丈母娘有点小题大做,被害妄想症,可这母女俩经常一言不合就吵起来:“老人家花钱买个安心。”
周明希烦躁地点头。
包扎完,她去办住院。
“我明天还得上班,今晚陪不了你,让我爸来吧?”病房里,她闷声道。
“不用,你给我请个护工就行。”
“也好。”
回家路上,周明希明显心情不佳。
“我其实有点好奇,每次遇到你妈的事儿,你就特别容易情绪化,跟应激一样。”邵竞打破沉默。
“因为我小时候她就是这么对我的,无论我遇到什么事,她都是先骂我一顿,当然,打一棍再给一颗糖。”周明希笑笑:“所以我现在也要这样对她。”
母亲老了,而她已经不是那个弱小无助的小女孩,如今她正值壮年,身份转变,周明希终于能回过头拿捏她。
这是一种扭曲的报复心理。
邵竞扭头看她:“你有没有想过,你小的时候,你妈她可能也不是真的想那样对你,成年人有很多无奈,她一边工作一边要照顾你,你爸又长期不在家……”
周明希闻言,沉默片刻。
“我懂你的意思,我不应该怨我妈,始作俑者其实是我爸。”她低叹。
暴躁的母亲,隐形人一样的父亲,明明她的父亲才是最不负责的那一个,她却把气全部撒在拉扯她长大的母亲身上。
邵竞见她把他的话听进去了,稍感安慰,又安抚她道:“我明天去医院看妈,你安心工作。”
周明希想到此刻一个人孤零零在病房的母亲,一时又有些不忍。
“你明白吗?我其实很爱她,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去表达。就像,或许她也很爱我,但她从来不说爱我。”
周明希其实也很痛苦,她非常渴望拥有和谐的亲子关系,但这么多年,一直求而不得。
邵竞曾经是她的救生港,他给她许多的爱,那几年她安全感满满,连带着对父母也温和了许多。
可从去年开始,邵竞收回了这份爱,她又变得惶惶不得终日,跟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她望着窗外,低低叹了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震动,她看了一眼,望着那上面的备注,手抖了两抖。
手机在她手里一直震,邵竞看向她:“怎么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