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理闻言,沉吟片刻。
她还没出声,倒是方才柜台上的店员插了一嘴:“要不查一下监控?”
邵竞接上她的话:“如果可以看一下监控也行,麻烦你们,帮我再查查。”
经理面露难色。
邵竞指了一下柜台上方:“那个监控,应该能拍到店里的全景,可以看看她进来和离开时有没有拿手机,如果离开时拿着手机,那我还要到下一家店问问。”
或许是因为赶着下班,又或许是对待熟客不好怠慢。
经理只稍微想了一下,便点了头:“那麻烦您稍等一下。”
很快,经理带着他去商场的监控室。
她在前方跟负责人交涉,邵竞在她身后静静等着。
负责人看向他,递给他一张表,让他把资料填好。
邵竞接过,快速在 A4 纸上写上自己的姓名跟联系方式。
工作人员打开电脑屏幕,调侃道:“手机也能丢,现在这个社会,手机可比命还重要。”
邵竞没搭腔。
“几点?”那工作人员问他。
“7 点左右。”邵竞定了定神,哑声答道。
“那就从 6 点开始看?”
“行,麻烦了。”
监控录像被设置了 16 倍速,6 点到 7 点这一个小时的内容只花了几分钟便看完。
“看到你老婆了吗?”
“没有。”
“接下来是 7 点到 8 点的。”他点开另一段录像。
8点她已经到餐厅,估计就是 7 点到 7 点半之间。
邵竞死死盯着屏幕,眼睛眨也不眨,就怕一个没注意,错过了。
因为过分专注,他的眼球逐渐布满血丝。
7点 15 分……柜台前,程简在。
他瞳孔陡然放大,喉咙发紧,指着屏幕:“这里暂停一下。”
录像被按下暂停键。
屏幕中,程简身侧站着的,正是他的妻子。
两人挨得很近,近得几乎没有间隙。
全身的血液往头上涌,让邵竞一阵头晕目眩。
他抓住身侧的办公桌,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麻烦您,刚刚这一段再重新播放一遍,放慢一些。”
工作人员把进度条往回拉,设置为 4 倍速。
他们是 7 点 05 分进门的,她挑衣服时,程简就站在她身后。
她挑好一件礼服,进试衣间更换。
很快,她从试衣间出来,程简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随后,她走向他,两人举止亲密,不知道他说了句什么,周明希笑得很开心。
邵竞盯着她的笑脸,突然觉得喉咙干哑得厉害,像是有血丝正在往上涌。
咽下口中的铁锈味,他强迫自己继续聚精会神盯着电脑屏幕。
他看到,程简牵着他妻子的手,走向柜台,他拿出卡,支付。
周明希拦了一下,见他搂过她的腰,唇几乎要贴上她的……
“可以了。”邵竞突然冷声打断。
因为暴怒,他双眼都在充血,额角的青筋像密布的天雷散开,他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剧烈声,也能感受到太阳穴里爆裂的筋脉骤然崩断的紧绷声。
他努力维持着一个成年男人该有的体面,假装云淡风轻地看着屏幕,可是抽离的另外一个自己,已经猝然跳出他的身体,正在咆哮着往外狂奔。
那负责人见他迟迟不作声,不明所以看向他:“我也没看到手机丢了啊?”
邵竞“嗯”了声,留下一句:“我得去下一家问问。”
说完便走了出去。
晚上 10 点 20 分,商场正门已经关闭,灯也几乎全关了,他从侧门走了出去。
脱离空调环境,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闷热的风朝他扑来,团团裹住。
明明是六月天,他却如坠冰窖,浑身发冷。
六神无主走了几步,脚下不稳,他的手胡乱抓着,扶住马路边上的石墩,坐在上面缓了缓。
这些天,他急于去找她出轨的证据,几近疯魔。
可这一刻真正到来,邵竞发现自己的心脏没有任何异样,只有无限狂奔的情绪,像一场即将爆发的雪崩一样,在酝酿,在蠢蠢欲动……
这个点的王府井依旧热闹,周六晚,夜生活刚刚开始。
邵竞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的人潮,头疼欲裂。
头一回,他对这个世界产生不真实感。
视觉听觉骤然剥离,周明希的笑脸,程简搂在他腰间的手,他们几乎贴在一块儿的身体……一幕幕在他脑子里像中了病毒一样疯狂重映,一刻不得停歇。
邵竞看着自己发抖的手,他现在急需一根烟,或者一杯烈酒,需要一切能让他情绪平复下来的药物。
他害怕自己会失控,会不管不顾冲到程简面前,杀了他,或者干脆同归于尽。
就在邵竞缓缓站起身,打算拦车前往程简家时,兜里的手机在震动。
他动作僵硬地从口袋掏出手机,接起。
那头是他妈,她的声音带着笑意:“儿子,我记得你跟明希十周年纪念日,明天你记得带你老婆回家,妈也给你俩庆祝庆祝……”
母亲说了许多话,可邵竞没听进去,血液倒流般的耳鸣让他几乎听不进任何声音。
明明是闹哄哄的人间,可他觉得电话那头的母亲还在人间,而他已经身在地狱。
阿鼻地狱。
周明希舒舒服服泡了个澡,磨蹭了一个多小时,从浴室出来,没看到邵竞。
给他打了通电话,他没接,她太累了,只想快速躺在床上。
先是早起,再到蹦极,方才又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性爱,今天的精力属实超支。
她实在困倦,也没去搭理突然消失的丈夫,头埋在枕头里,踏踏实实睡了过去。
一觉到天亮,睁开眼时,邵竞的睡颜近在咫尺。
她在他唇上落下一吻,然后起身进浴室洗漱。
刷完牙,看到他也起身。
“你昨晚跑哪儿去了?”她泼了把水洗脸,从镜中看他。
邵竞盯着她容光焕发神清气爽的脸,即便素颜,也能感受到她这会儿脸上明显的幸福和滋润。
她好像焕发了第二春。
只是,他不由得在想,她这股幸福感,是因为他?还是因为程简?
见他盯她的脸出神,周明希拿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发什么呆?”
邵竞移开目光,转移话题道:“妈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们一会儿回家吃饭。”
她将脸擦拭干净,点了点头,语气轻快:“行。”
从酒店打车去公婆家,一进屋便闻到一股醋酸味儿。
婆婆从厨房出来,对她笑道:“我正做锅包肉呢,饿坏了吧?很快能吃饭了。”
“我帮您。”周明希换了鞋,走进厨房。
“不用,你俩在外边安心坐着,别进来添乱。”婆婆把她推出厨房,指着沙发:“去那边,坐着。”
邵竞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看今日说法,节目里正在盘点几桩多年未破的悬案。
这会儿正播到《重庆红衣男孩案》。
2009年的案子,重庆一个 13 岁男孩身穿红衣女装,死在自家屋内,死的时候,手脚被绳子捆绑,脚上绑着个秤砣,额头前有一个小孔……
这案子已经过了 15 年,仍旧未破。
当年警方大量走访排查,可一直没找到关键证据,最终未能侦破,成为一桩悬案,更有天涯的帖子将破案视角转移到了玄学上。
菜陆续上桌,四人纷纷落座。
邵竞父亲指着电视,对妻子道:“这些悬案,真就破不了了?”
周明希听到她婆婆说:“那倒未必,白银案过了这么多年不也破了。”
邵母看了眼电视,又认真道:“其实很多案子,事发的时候多多少少都有目击者或者旁观者,只是大家都不愿意让自己卷入到危险里。”
“当年没问出来,现在过去这么多年,更加不会有人站出来。”
邵父听着妻子的话,有些不理解:“还是要破案的啊,不站出来指认,没准凶手还会回来作案。破案了,对所有人来说才是真正的安全。”
“对于普通人而言,个人安全远超破案的意义,不让自己立于危墙之下,才是最好的自我保护。”邵母给周明希夹了一块锅包肉,又对邵父说:“其实不需要担心破不了案。”
“我做刑警很多年,心态没崩过,就是因为我始终相信一个理念,有些事,只要做过,就会存在痕迹。”
她话音刚落,目光刚好落在儿子脸上。
见他正在出神,邵母笑笑:“快尝尝这个锅包肉,我今天用了新方法,在抖音学的。”
她给儿子也夹了一块:“发什么呆?吃饭吃饭。”
邵竞拿起筷子,锅包肉边缘锋利,一入口,将他的口腔上膛刮破,满嘴铁锈味。
他放下那锅包肉,不愿再碰。
从公婆家回家,周明希觉得邵竞今天安静得不寻常,她好几次跟他说话,他像是没听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