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家,又接到苏茜的电话。
苏茜现在人在深圳,接下来一周有场重大地推活动,需要周明希帮她改两张图。
“十万火急,救救我,等回北京,一定好好报答。”苏茜一连给她发了几条语音。
周明希回复:“等我 20 分钟,我现在回公司。”
语音发出去,她看向邵竞,无奈道:“我先回公司加会班。”
邵竞正在开门,闻言语气不明“嗯”了声。
她离开,他进屋,在厨房喝了杯温热的水,邵竞望向窗外。
夏天到了,楼下的槐树郁郁葱葱,几乎长到六层楼高。
他一伸手,还能触摸到那枝叶,灌溉一棵树不容易,需要长年累月的滋养。
维持一段十年的感情同样不容易。
十年,这不仅仅是一个数字,更是三千多个日夜的陪伴、磨合、欢笑与泪水交织。
他跟周明希恩爱过,争吵过,和好过……
十年前两人都还青涩,一路互相陪伴,才有了今天各自的事业,稳定的生活。
厦门的下个十年之约犹言在耳,转头她就跟程简去约会,还是在他们十周年当天。
是故意的吗?
这个极具特殊意义的日子,让他们偷起情来更加刺激?
邵竞握紧手中的杯子,程简,程简。
他到底是她现在的出轨对象,还是从新疆开始,一直以来都是他呢?
他推开手中的杯子,返回客厅,拿出她的旧手机。
去年她在新疆那些信息,他都已经翻查过无数次,可是始终没有找到程简的信息……一定有地方被他遗漏了。
邵竞静静坐在沙发上,那些他翻查过无数遍的信息又被他重新找出来。
机票订单,酒店订单,12306 上的动车票订单……
她在新疆频繁换酒店,从乌鲁木齐开始,乌鲁木齐结束,一共待了 6 家酒店。
第一家酒店是在乌鲁木齐机场附近的全季,她订了一间豪华大床房,并没有异常。
第二家酒店,库尔德宁的柏世营地。
邵竞对这个新疆顶奢营地略有耳闻,4280 块钱一晚,他盯着那宣传图,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下,几排木屋,从屋子的窗可以看到不远处的雪山。
这样的风景,倒也配得上这样的价格。
他点进评论区,一条条往下看。
每条评论基本上都发了照片,他一张张点开看。
晴天的草地和雪山,黄昏的羊群和马儿,暮色里的篝火晚会,还有帅气俊朗弹着吉他的新疆人……这些场景,看着就美好。
也因此能理解,为什么周明希对新疆那十五天念念不忘。
就连旁观者的他,单单从这些静图,也被那美景吸引。
翻阅了数十张照片,他似乎一瞬间忘记自己是为了寻找程简曾经存在的信息。
他好像跟随她的脚步,在这片旷野的绿意里,陪着她走。
直到……2024 年 7 月 28 日,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定格在那条评论上。
那是一个匿名住客分享的风景照片,像一道晴天霹雳,彻底让他的世界崩塌。
那个顾客一共分享了六张照片,一张是碧绿的草场,一张是一匹马在河边喝水,一张是日照金山,一张是一只小藏獒,另外两张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
最后一张合照的背后,有一对骑着马的男女。
十年的同床共寝,他对她实在熟悉,只匆匆一眼,他就能认出来,那个女人正是她。
邵竞的心和手同时都在抖,他屏住呼吸,点开那张图,放大,再放大,无限放大。
照片里,周明希跟程简共骑一匹棕色的马。
她穿着烈焰般燃烧的红裙,手里拿着一瓶酒,程简就坐在她身后,她回头,他们正在接吻。
那是一个黄昏,柔和的太阳光落满绿草地,半空中飘荡着无数的云霞暮霭,跟她的裙子一样鲜红……
第54章 修罗场(1)
邵竞扔下手里的手机,望向窗外。
铅灰色的天空,像是疯狂吞噬人间的怪兽,肆意的烈风,夹杂着黏腻的水汽吹进来。
他跌跌撞撞站起身,灵魂早已经死亡,只有一具尸体,缓缓踱到窗边。
大脑一片空白,胸腔里像是被人狠狠嵌入一把斧头,沉甸甸挤压着心脏。
无限寂静造成的空洞耳鸣,像歇斯底里的尖啸声,在他耳边炸裂开来。
他撑着桌子站定,看着楼下的槐花树,在狂风里放肆摇摆,一阵阵馥郁的香味洒开来,宛如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在他的命运里下了剧毒。
山雨欲来,几道闪电横扫天穹,一道巨雷劈在他眼前。
邵竞拉上玻璃窗那一刻,想起周明希之前说过的话,下雨了,一定要记得要关窗。
想到她,紧随其后,就是程简那张脸。
之后,他的世界彻底一片空白。
只有白日的太阳悬在头顶,他好像迎着刺眼的阳光,什么都看不见,只是迎着那道光,往前走,往下走……
从他家到程简的小区,半小时的时间,被天雷和狂风,无数次粉碎。
等邵竞恍然回神的那一刻,他已经将这栋小洋楼的所有楼层跑了一个遍。
风再次骤起,继而几声闷雷仿佛自大地深处滚来,雨水瞬间轰然倒下。
邵竞站在长廊,望着无数闪电在阴云密布的天空里炸开,像是这个世道最后的黎明。
他不记得是怎么到的这个小区,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打车来的,还是开车来的。
他像只被天地彻底摒弃在外的孤魂野鬼,一路嗅着腐朽的,阴暗的味道,来到这里。
邵竞走出长廊,走进暴雨中。
低沉的乌云悬在他头顶,宛如看不见的大手,死死勒住他的咽喉,他喘不上气。
他步履沉重地往外走,他想,只要程简还活着,那么他就一定能找到他。
可正当他离开小区,闪电混合着暴雨,轰亮了整个世界。
在这一瞬间,邵竞觉得全世界都要为他的婚姻殉葬时,他看到了那个男人。
车门打开,程简正从车里走下来,他的神情一如往常淡漠,高高在上。
邵竞盯着他的身影,充血的眼睛里,他只看得到马背上的一抹红,混合着程简此刻的身形。
这一刻,他所有的理智,所有人类世界的规训和文明,甚至道德、法律,所有配得上人性的东西,在这一刻,骤然消失。
他感觉自己是最原始的兽类,他想要疯狂地虐杀,虐杀掉一切入侵自己世界的物种。
是的,他一定会杀了他,杀掉他,然后他也会一起下地狱。
最后,眼下所有病态的心理折磨,他还深爱着的妻子,他千疮百孔的婚姻,他的身前身后事,全部都会跟着他一起下地狱。
最后的最后,关于出轨的所有烦恼,终将会一了百了,通通的一了百了。
想到这里,邵竞笑了笑。
这一刻,他终于看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活路,一条共赴地狱的活路。
这是他唯一且最自由,最爽快的解脱。
他加快了步伐朝他走去,雨点像无数颗子弹砸穿了他的灵魂,他骨子里嗜血狂虐的基因,在肆意疯长。
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无比轻松,胸口那股阴霾,彻底地散去。
在这一步步的靠近中,他看到了程简必死无疑的结局……
“叔叔,叔叔,你挡我道儿了。”
清脆的孩童声,在炸雷的轰鸣里,在他被天地隔绝,打压到地狱深处的世界里,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吹进来,以至于让他以为这是耳鸣后的幻听。
他怔然站定,暴雨砸在身上,他感受不到任何知觉,只有心里的地狱之火在燃烧。
……
“叔叔,你挡到我小摩的的道儿啦。”
邵竞后知后觉地转过头,只感觉天旋地转,他头晕得厉害,什么都看不清。
身体里那股毁天灭地的力道,突然被什么东西快速抽离。
踉跄了两步,掌心传来的温度,又冰又烫人的温暖。
他恍然垂头,一个穿粉色公主裙的小孩,仰着头:“叔叔,你是不是发烧了?”
邵竞盯着那她的脸,突然眼眶发红。
他蹲下身来,想说什么,可是千言万语,在涌上喉咙的那一刻,被全部封锁,他使劲张开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突然不会说话了。
他只是痛苦地摇摇头,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女孩朝着他笑了笑,之后骑着她的小摩的,消失在狂风暴雨里。
那一点小小的背影,宛如摩西分海,给他辟出了另外一条路。
他乍然从地狱的深处,找到了一条向上的路。
而不是任凭自己沉沦下坠,无限下坠到无间地狱……
就在这个时候,隔着千万道雨幕,程简也看到了他。
自从昨夜收到那条短信,他大概就知道,邵竞已经确定那个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