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会来找他。
下午那会儿,他让苏茜找个设计图由头,让周明希回公司加班。
他跟苏茜说,无论如何,一定要让她回公司加班。
之后他也去了公司,像往常那样,跟她说,项目要加急,他们的项目组要熬夜加班了。
许是他的第六感,他感觉今天会有大事发生,所以整个人疲惫又颓丧。
周明希关心他是不是生病了,他也只是云淡风轻地说,项目的压力太大了。
他不想让她呆在家里,因为那个家,到底是人间,还是地狱,他说不上。
他之前说过,如果这个世界有报应,那么报应一定会发生在他身上。
同样的,如果有地狱的话,那么该下地狱的人,也会是他。
两人目光对上,程简静静站在那儿,盯着眼前的男人。
惨白的闪电粗暴地照亮了他的脸,他脸上毫无血色,只有雨水和冲破天际的愤怒。
他身上的衬衫宛如裹尸布一样,紧紧贴着身,这时候的邵竞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回来的恶鬼。
他就站在那儿,死死盯着他,像一座即将喷发的、沉默的火山。
该来的总会来。
她的丈夫,终于穿过情欲的弥彰,以婚姻的名义来审判他的结局了。
遗憾吗?
有点儿。
为什么?
因为他还没有让周明希,认认真真去关注他,他还没有让她突破欲望,看到他的真情。
这一天来得太快了,快到,让他又开始厌恶所谓的命运安排。
倾天暴雨,小区里都是急匆匆归家的人,大人小孩,人来人往。
邵竞骤然回身的理智,让他不至于像发疯的野兽,随时随地歇斯底里。
而程简也不会,他是站在他们婚姻外的一个过路人,他永远都是被动的那一方。
于是,两个男人一前一后,穿过茫茫雨雾,进到大楼,直到他家门口。
程简打开家门,让他进来,甚至贴心地问:“你衣服全湿了,需不需要给你拿……”
话还没说完,邵竞已经揪起他的衣领,一拳落在他脸上。
邵竞挥舞着拳头,一拳又一拳砸在他身上。
他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男人,无论何时,他总是高高在上,总是淡漠又疏离。
邵竞和他的几次碰面,几次打球,他永远都是这个样子。
那时候,他以为他只是天性冷漠,又活得高傲的人。
其实不是的,时至今日,他就像他们婚姻外的上帝,时时刻刻,俯视他,凝视他,笑话他……看他像个疯子一样在婚姻里活成跳梁小丑。
他奋力维护的婚姻,不过是他抬手一拨,就会形成蝴蝶效应的巨大万花筒。
可他凭什么高高在上?凭什么目中无人地凝视他?凭什么?
是周明希给他的胆量和偏爱吗?让他觉得,他比他更高一等?
邵竞抡起拳头,无数次挥在他脸上,他麻木没有任何痛觉,而程简同样麻木地看着他。
邵竞以为他会反击,会与他厮打,他们像两个开屏的孔雀,在毁天灭地地争夺一个女人。
可是程简一动不动,任凭他拽着,打着,他就那样站着,站得笔直。
邵竞攥紧拳,脑海里乍然闪过烟台那一天早上,他要提前回北京,那时候他正好下楼接电话。
当他回头,看到程简和周明希就在他眼皮底下,光明正大地咬耳朵,以及桌上那盒事后药……是不是那晚,程简听了一晚上墙角,害怕她怀上他的孩子,因此隔天第一时间送上事后药。
周明希那么排斥生孩子,是因为他吗?
极致到顶的情绪让他双眼布满血丝,胸腔里憋闷的千言万语,终于找到了一条出路。
“你明明知道她有家庭,为什么还要靠近她?”
“在新疆,她明明都跟你分开了,你为什么还要追到北京来?”
“礼义廉耻在你这类人心里到底算什么?破坏别人家庭,真的让你活得更有成就感吗?”
面对他的一声声控诉,程简沉默,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发疯失控的男人,没吭声。
邵竞盯着他,他的模样依旧气定神闲,眼角眉梢竟然还带着笑。
眼前这个男人越平静,越衬得他像个一败涂地的疯子。
邵竞气得双手在抖,他所有的教养不复存在,他口不择言:“她说她为了报复我,要去别的男人身上找成就感……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就是她身边的一条野狗。”
“周明希是什么样的人你了解吗?”
“我跟她在一起十年,你跟她在一起加起来还不超过三个月。”
“她真让我失望,怎么就这么急不可耐,怎么就瞎了眼,找了一条你这样的野狗?”
“她真以为她有什么魅力,到头来,她也不过是找一个同她一样的只想交配,没有……”
邵竞话还没说完,程简眼角眉梢的笑意,瞬间敛去,他眼睛里闪过一道阴狠的光。
紧随其后,他握紧拳头,直冲着邵竞脸上砸去。
这忽如其来的一拳,直接将邵竞打懵,那些还想说出口的话,也被这一拳直接打回肚子里。
就在他出神这一秒,程简瞬间反扑,一把将他按倒在地。
“你骂我就骂我,为什么要骂她,诋毁她……你了解她吗?你真爱她吗?真的懂她吗?”
程简喘着气,眼神发狠,将方才落在他身上的拳头一一回敬。
痛感让邵竞快速回神,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挥拳砸向坐在他身上的男人。
“你们这样的狗男女,也配谈真爱?”
听到“真爱”二字从他口中说出,邵竞只感觉像一种赤裸裸的侮辱。
怒火攻心,他挥拳,直接砸在程简的眼睛上。
见他跌落在地,他再次占了上风。
“不存在什么狗男女。”
程简躺在地上,忽然不再挣扎,他看着邵竞,淡淡道:“自始至终,只有我这条野狗。”
“我这条野狗,从新疆第一眼看到她骑马,我就喜欢她,特别喜欢她。”
“于是我勾引她,诱惑她,为了让她踏出婚姻的囚笼,无数下三滥的招儿,我都使了。”
他的话,让邵竞挥出去的拳头一顿,皱紧了眉头。
“和她在新疆的那十五天,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记忆。可到最后,她为了你,居然头也不回离开新疆。”
“不怕你笑话,她走后,我的心也跟着死了,我这个人现在活着和死了没区别。”
“来北京是我职业生涯里的意外,我也没想到会遇到她。”
“再次遇见她,我还是喜欢她,很喜欢,于是我不择手段,勾引她,诱惑她。”他笑了笑,抬手擦去眼角流下的血迹,“开始时,她拒绝我,她说她很爱你。”
“对我而言,她爱你是她的事,我爱她,是我的事。我想要和她在一起,是我们的事。”
“我难得遇到一个跟我灵魂完美契合的人,我不想放过……”
回忆起跟她的往事,程简的神色庄重又严肃,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他有无数种情绪,全部在话里说出来,可那些情绪里,唯独没有做错后的自责。
因为在他的世界里,爱本无罪。
人类存活于世,不都是在找寻那秩序之外的一瞬间,名为“爱”的东西么。
程简三十岁的人生里,他想要什么,他的欲望是什么,总是可以轻易实现。
但那些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他真正想要的,就是这个世界里,有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灵魂,如他一样。
他们骨子里的疯和狂,一模一样,他们曾经带着必将相爱的宿命,被分散在天涯海角。
最后又被该相见总会相见,该相爱总会相爱的宿命,跨过万水千山,走在一起。
时到今日,他遇见她,短暂的拥有过她,他真的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从他勾引她,诱惑她,从他步步紧逼窥探她的世界,从他不顾道德,不顾脸面,使尽浑身解数,让她为他迈出道德和世俗的规则那一刻起,他就想到了今天。
想到了她发疯的丈夫,想到了他会遭遇什么,甚至想到了他会被报复致死。
可他怕死吗?不,他从来都不怕的。
比起未遇见她之前,平淡致死的生活,遇见她以后,看她笑,看她和自己一起做的所有疯狂的事儿……
真的被打死,他都觉得自己并没有辜负这场人生。
听到眼前男人坦荡承认对妻子的爱意,邵竞怒极反笑。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伟大?”
“你是不是觉得,这种背离道德不被社会允许的畸形的爱,更让你们有快感?”
“你们团结一致与世界对抗,你们真的觉得自己是梁山伯祝英台?”
“当你勾引她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正在伤害另一个人?”
“你说的真爱,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无论男人女人,对女人的犯错容忍率为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