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位祖宗,怎么又吵起来了,这才好了没一天的功夫。要是跪着有用,秋桂当真是想给这两位主子跪下了。眼见又要不好,她一个伺候的下人,也没那个脸面去劝和,只能退出正屋,顺便将门关上了。闹吧!闹吧!要是今儿这场闹完,两位主子能和好,她就守死了这个门,谁也别想进!
“说什么胡话呢,”庄引鹤面上丝毫不见怒色,倒是亲昵的捏了一把苏禾的脸侧,“这里才是你的家,你安心待着。”复又拉起她的手,叮嘱道:“是不是别院哪个下人伺候的不好?惹你生气了?告诉爷,立即处置了她。”
说话间,就将人按坐在了圆凳上,亲自舀了一碗碧玉米熬的粥,“你尝尝,这米吃的可好?若是好,以后都叫你用这个。”
苏禾顿时只觉得满身的无力,庄引鹤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听不懂她话中的意思,却只是一味的曲解。大力和秋桂身契都在他的手中,说起来都不是自己的人,兼之上回自己逃跑,事后自己虽给三人都补足了月银,来喜儿在前院伺候,轻易见不得也就罢了,可近身的两人,当着自己的面,话都少了许多。
大力原本是个大大咧咧有话藏不住的姑娘,如今也学会了三缄其口。秋桂心思原本就深,如今话更少了许多,便是同来喜儿都生分了许多,从前还能见她在廊下替心上人绣荷包帕子,自己也不好再多问。
这样的日子再过下去,她只怕是要疯!
苏禾盯着面前的这碗米粥,叹了一口气:“都头,这米一听,便不是我这样身份的人可以用的,东西有高低贵贱,我只怕不配用吧?今日,我因得爷的偏宠,能用上一碗碧玉米熬制的粥,若来日,我不再得爷的宠爱,又该吃什么米熬得粥呢?”
“不过一碗粥,到叫你生出这么多心思,若是不喜欢,那就不用这个了,你尝尝这个,仙客来的点心,扬州城一绝。”庄引鹤挟了一个牡丹样式的点心搁到了苏禾面前的玉盘中。
“我想回家,我讨厌扬州,讨厌兰溪别院,也厌恶你。你姬妾无数,我究竟是哪里得了你的青眼,叫你一直纠缠着我?”苏禾压根不想碰眼前的东西,她心中堵着许多委屈,今日一并发泄了才好。
庄引鹤撂下筷子,转身捏住了苏禾的下巴,带着三分薄怒:“厌恶我?那也给爷忍住了。我念你年幼,任性些也无妨。自己孤身一人跑去平安镇,爷还得给你小心遮掩,你可知,若是叫旁人知道,你这辈子都不可能进庄家的大门!就是做我庄引鹤的妾,也要身家清白干净!”
啪——
苏禾一掌甩出去,庄引鹤的脸应声而偏,“清白?你也有脸和我提清白两个字?我到今日的地步,也多亏了庄大人抬爱!”
“你是疯了不成!”庄引鹤一手捂住脸,抵着后槽牙,“若不是我,你那亲爹早就将你沉塘了,你能有今日这般锦衣玉食,该多谢了爷救你一命。这世间,恩将仇报一事,竟还叫我遇着了!”
“待在这里,疯不疯有什么区别?”苏禾丝毫不惧,怒声将面前的碧玉粥扫落在地,玉碗碰撞青瓷地面,便是“噼里啪啦”的破碎声,守在正屋外的秋桂推门才准备进去,便听见爷的一声爆斥:“滚出去!”
“从清安县到扬州城,你用的哪样东西,我亏待了你?如今要是养的你愈发娇纵,不知天高地厚!”庄引鹤从前不计较挨的巴掌,不过是她在意识不清醒的情况下误伤而已。如今被人明目张胆的打耳光,当下连桌子也一并掀了。任屋里闹翻了天,屋外的人也不敢再动分毫,只在心里叫苦。
“我不要这些。锦衣玉食,高床软枕,从来都不是我所求!我只想回到清安县!”
“那一间破绣铺,就这么值得你挂心?既然闹的你不安生,我看这铺子还是别开的好!至于想回清安县,爷今日也明摆着告诉你,做梦!老实待在别院,只要有了身孕,爷立时抬你做二房!”
“我可以乖乖听话,但是爷别关了绣铺,那铺子,不止是我一个人的,还是王家姐姐和花容的。”苏禾听到他这话,立刻冷静了下来,“铺子里,我走之前,已经开始招收女学徒了,爷若是关了,便是绝了这些女孩们的路。如今也不知是何境况了。我挂心的很。”
“只要你安分守己,乖巧些。我自然不会管你的绣铺。你若是挂心,便书信一封前去问问,也安一安你的心。”庄引鹤见她似有冷静之态,晓得不能逼她太紧,给个盼头也好叫她老实些,又道:“我见你身上还无动静,可见是心中烦愁之事太多,明日便请扬州城的大夫再把脉看看。”又哄道:“爷以后便是有了正房奶奶,在爷心里,谁也越不过你去。”
苏禾硬逼着自己扯出了一个笑脸,曲身行礼:“谢过爷了。是我身子不争气。爷还不曾同我说过,庄府内,可还有什么姐妹?我将来总归要进府的,也想先摸清姐妹们的脾气,不至于得罪了才是。”忍住了内心的恶心,温柔的看着他。
她要寻个机会,将她在兰溪别院的消息送出去,自然会有‘姐妹’替她争。
第85章 庄府后院。“三……
庄府后院。
“三爷昨儿没回?”庄大夫人坐在黄花梨透雕靠背玫瑰椅上,手中翻阅着画像名册,看了一眼秦嬷嬷。她如今上了年岁,就是保养的再得仔细,脸上的皱纹也无法消失,不过观其气势,便能想到年轻时,定然是位风姿绰约的美人。
“回大夫人的话,是。”秦嬷嬷不复之前在杨柳胡同统管全院的气势,佝偻着腰身,只敢垂头盯着鞋前三步,恭敬的回话。
“我听闻,兰溪别院住进了一位娇客?”合上名册,将东西丢在桌上,“砰”地一声轻响,秦嬷嬷当即跪倒在地。纵使这议事堂中置上了小冰鉴,仍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回大夫人的话,是、是住进了一位、一位娘子。”秦嬷嬷战战兢兢。
“三爷任上收用的?怎么不见你说起这事。”庄大夫人心中暗恼,兰溪别院是老太太的院子,里面便是叫人清过一茬下人,保不齐也还有老太太留下的手笔,恐怕早就知晓了,偏生就显得自己如同蠢物一般被人瞒得严实,又看着跪在地上的老货,心中更是平添了三分怒气。
“是三爷任上收用的,原是想回禀给大夫人的,只是三爷有吩咐,若有喜讯再报回家中,若无,叫老奴不许多嘴,这才没有回禀。”秦嬷嬷被庄母叫回庄府时,便知道这件事早晚是瞒不住的,只看大夫人何时能得到消息了。
“看这样子,是没好消息了?”庄母理了理袖口,慢条斯理,“那就别耽误事了。”
“大夫人,老奴多嘴一句,三爷对这位娘子颇为上心,若是叫三爷晓得是您的手笔,只怕是……不好。”秦嬷嬷额角的汗流入眼中,刺得眼睛酸涩,也不敢动手擦拭。大夫人要为三爷再择一位闺秀,府中并未刻意隐瞒,故而她也是知晓的。
“那我问你,这女娘跟在三爷身边伺候多久了?”
“约莫半年了。”
“半年了,还不见有喜,可见身子骨便不行。想来也曾延医问药过吧?我想想,清安县上倒是有一位告老还乡的老太医。”庄母冷眼看着,“都说乡野长大的女子,养的粗壮也好生养,如今看来也未必么。我儿喜欢什么模样的,我大概也有数。这样的狐媚子,就是有孕,我也断不能要,免得将来闹的家宅不宁!”
“行了,你下去吧。”庄母似是一副累极的模样。看着面如金纸的秦嬷嬷,摆了摆手,看人退出了堂外。平嬷嬷才开口道:“大娘子,这女娘恐怕也不是个安分的。”
“多半是了。依着他的脾气,收用过的女娘怎会置于别院?他虽在女色上荒唐,但也不曾养过什么外室,如今倒是置上外室了!八成是那女娘撺掇的。我这里还给他相看闺秀娘子,若是叫人打听到他这般荒唐,我这张老脸还往哪搁!”
“大娘子别生气,三爷如今年轻,玩心未收,一时没个定性也是自然的。待三爷将来有了子嗣,自然就沉稳了。”平嬷嬷替她抚了抚后背顺气。
“就他整日里捉鸡摸狗的,何时才能沉稳!文不成、武不就。当初就不该松口,你瞧他,被老太太养成什么样子了!”
“大娘子,慎言。”平嬷嬷脱口而出,看了看四周,并无靠近的下人,“大娘子是为了孝道,能叫老太太享儿孙福。”
“也是我、气昏了头。一时口不择言了。”庄母支手撑住了额头,苦笑一声。
“三爷如今也调回扬州了,大娘子也不必急在一时。至于别院的那位女娘,待三爷腻了,自然就打发了。”平嬷嬷心疼的看着自家娘子,小声的规劝着。
“还好有你宽我的心。”
“我打小就跟在姑娘身边,姑娘心里苦,老奴知道。”平嬷嬷重新将那画册展开,翻到了大娘子先前看的那一页。是一张清秀可人的脸,小家碧玉,瞧着便讨人喜欢。
……
苏禾临窗而坐,执笔沉思,心里纵有千般念头,落于纸上也不过寥寥几句。搁下笔,端过茶水抿上一口,透过窗便看见庄引鹤躺在竹架薄纱的摇椅里,垂钓消磨时间。阳光透入薄纱中,恍惚间,居然让她心头平添了一股岁月静好的荒诞。她大抵是真的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