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们不知其中插曲,怀着一点儿疼惜的心情把那道“鱼戏莲叶间”给吃了。
他们说什么的都有。
“真他娘的有意思!老子纵横疆场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今儿被一道点心给震住了。”
“是啊,拿什么做出来的啊?那个什么明香同志不会是学了什么变戏法吧?”
“呜哇!妈!我不该把它们吃掉的,我要把它们带回家陪我玩,行不行?我想跟这些小鱼做朋友。”
然而这时候,又上了一道玉白雪山似的一盘点心上来。
那点心底圆上尖,有着一圈又一圈的螺纹,褶皱细腻,却又有一种泛着细腻油光的泡沫感,如同螺旋贝壳上折射出的珍珠微光,精致淡雅。
吃起来绵密极了,绵密到似乎什么都没吃进口,如果不是在温热的口腔中迅速融化的话。
那口感实在是太顺滑了,丝绸一般,也太细腻了,像云絮一样,带来极致的满足与愉悦。
这个世界上居然会有这种东西吗?
大家都看着盘里剩下的点心,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徐大姩非常享受大家这样的表情。
她很是自豪地清了清嗓子,又开始唱菜单。
“刚刚这个啊,是叫酥油鲍螺,是用牛奶做的,金贵东西啊,大家可劲儿吃,别客气。”
于是大家更加敬佩起明香来。
用牛奶?可这里哪里看得到牛奶的影子?
到底是怎么做的?
真是奇了个怪了!
周晚棠吃到这酥油鲍螺,心里的情绪再也压不住了。
太像了,太像她姐姐跟她描述的奶油蛋糕的味道了!
太像前面明香给她吃的椰奶馅儿麻薯的味道了!
漂亮的花园、穿着漂亮裙子的女人,那裙子有大大的裙撑。
红茶从白瓷描金边贴了玫瑰金箔的茶壶口倒出,桌面上的奶油蛋糕……
明香能做出来那样的蛋糕吗?
如果她能做出来,她把全部的身家给她都没关系!
她愿意为她倾家荡产!
周晚棠忽然觉得害怕起来,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害怕。
但她那点儿害怕马上就被酥油鲍螺给予的满足感给冲得一干二净。
然后等那满足感再过去之后,她的心里又升了一种快意的感觉。
看吧,还得用到牛奶、奶油、黄油那一类的。
说是做古法点心,结果还是偷偷地作弊了。
她又舀了一勺,边品味着那让她向往与心悸的奶香和绵密的触感,边看了自己妈一眼。
老太太还是那样淡淡的,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
周晚棠:“妈,怎么样?”
老太太摇了摇头。
周晚棠顿时又是一阵暗喜。
嫉妒在她这儿永远第一位,只对明香,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
后面又上来了一道什么冰雪冷元子,说白了就是各种颜色的汤圆浸在放了碎冰的冰水中让大家吃。
外形看着挺雅致挺唬人的,但其实就是借了冰箱的力,让大家在这大热天吃到了冰沙而已。
周晚棠一边不甚优雅地端起碗把里面仅剩的一点儿冰糖水儿都喝完了,一边这么想着。
她深深地喟叹了一番。
这元子做得是真柔润啊!
不禁又想到自己做的那些开裂的青团。
她赶忙放下碗,正襟危坐。
没事没事,她知道自己学艺不精,没有信服力,但她这不是把她家老太太带过来了嘛!
到时候让她妈当着大家的面给明香露一手,大家就知道什么叫做一物降一物了。
本来想着,今儿光点心就吃了这么多,应该再没有别的点心上来了吧?
谁知筵席快要结束,又给每个人端上来一些嵌字豆糖。
淡黄色用豆粉做成的比骰子一样大小的坚硬豆糖也有六个面儿,其中一个面儿上嵌了用黑芝麻粉做成的黑线字。
有“福如东海”的福、如、东、海四个字,四个刚好凑成一块儿摆在盘中。
也有写“寿比南山”的,还有写“长寿安康”、“吉祥顺遂”的,都是一组一组地拿了牛皮纸装着,让人给带回家去。
弄得在场的人笑逐颜开,又连连称奇。
“他娘的,今儿这饭还真是吃对了,整这么一出呢!”
更懂事的已经过去给徐大姩的妈贺寿去了。
一位妇人把手里拿的那些豆糖放在手心给老人家看。
“伯母,您啊,真是福气大,生了这么个好闺女!”
“那我刚好也就借您女儿的花献给您这尊佛了吧,我祝您啊……”
她低头笑盈盈摆弄着那几个糖豆:“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马上又有人加入。
“我看看我这……”
“嘿,那我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第55章
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 但过了会儿又频频拿袖口擦眼泪。
她这一辈子,生了好几个孩子,她都稀罕, 她都心疼。
可大姩是她第一个孩子, 她说心里话,她对这个孩子确实比对后面几个更亲一点儿。
她自己在家也是大姐, 头一个生的大姩也成了家里的大姐。
作为大姐,就意味着担负起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
她是看着自己这最大的孩子走过来的。
大姩这个人, 别看嘴上不饶人的,但其实非常懂事也非常顾家。
小时候就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帮她干着干那。
五岁的时候就端了凳子站灶台上帮着做饭了。
七岁农忙的时候,早起抢在去地里之前想把衣服洗了, 结果因为没吃早饭,头昏直接摔河里去了,差点小命都没了。
但她从来不抱怨, 对弟弟妹妹也总是笑容满面的。
也从来不打骂弟弟妹妹们,反而在外面会护着他们。
有一次给弟弟妹妹们出头,跟比自己大五岁的男娃打架, 打得鼻青脸肿都扯着那孩子的头发不撒手。
这么好的孩子,她多希望她能跟她一样嫁个对她好的人。
可以不用那么大富大贵的,但得打心眼里疼她。
可这孩子却偏偏看上了吴建国。
吴建国这个人, 没什么大毛病, 就是太霸道。
后面他从了军又当上了军官, 村里人都过来跟她说, 她家大姩眼光好, 今后都是好日子了。
可她就是不安心。
方圆百里她见得太多了,男人一旦升官发财,那一定不会对糟糠妻多好的。
就算是军官, 就算军民一家亲,她却知道他不管怎么样都是个男人。
男人发达了,在自己女人面前就容易开始犯浑。
好在大姩她也有本事,胜任了组织给她的工作。
可谁知,这生娃的问题又来了。
老太太记得自己那会儿几乎天天以泪洗面,因为大姩总是会被吴家人气到跑回娘家来。
自己的心头肉差点被逼到跳河,那种感觉,她到现在都不敢去回想。
终于,大姩生下了大宝,是个儿子。
老太太心说这下好了,终于不用被吴家人说了。
没想到又要生老二、老三、老四。
大姩每次生产她都去服侍过。
看到自己最心爱的孩子一次次地过鬼门关。
看着那么坚强的人,一次次痛得在床上打滚。
看着生完孩子以后,大姩那脸难看得跟死人一样,老太太每次都差点厥过去。
只不过是想着女儿还要吃营养、身子还要人擦,她才强撑着没晕过去。
而自己那些亲家,就只知道乐呵呵地去抱孩子,从来不知道问一句她家大姩痛不痛。
她这一生啊,为大姩操心得,有时候想想都要流眼泪。
好不容易孩子们也大了,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家大姩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不舍得吃不舍得穿。
啊,应该是那年,大姩带着仅有三岁的大宝回娘家探亲。
那时候,自己听到村里人在背后编排大姩。
“哦哟!这个徐大姩,命好得了那么厉害一男人,自己却抠门得紧。”
“瞧她身上那褂子,布丁足足打了九个!”
“这年头,连我都是能不穿打补丁的衣服就不穿了,她还穿!啧啧啧。”
“是啊,也没多大年纪,看着多显老,那一身虚胖,那一点血色都没有的嘴唇,也不知道给自己弄几只老母鸡补补。”
“瞧你这话说的,她又不是傻子,她自己不知道补?那是她男人不让她补呗!”
“是啊,吴建国现在出息了,不定哪里有更好的女人巴结着呢,说不定天天想着升官发财死老婆呢,哪里会心疼她?”
“对对对,这种事还少吗……”
从那以后,这老太太的心没有一天是不揪着的。
想着只要大姩回来,就不管不顾,一定要把家里的鸡鸭杀了给大姩补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