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由雨水、泥土和拥挤人群混合而成的潮湿气味。这阴郁沉闷的氛围，不由得让她想起了在婆洲雨林里的那段日子。
想到这，杨喻绮再次掏出手机，见消息还是未回，轻叹口气，扭头望向窗外。
雨幕依旧连绵，但势头似乎比刚才小了一些。
傍晚时分，雨终于渐渐停了。
凤栖当地的私家车主们开始活跃起来，在客运站外揽客，吆喝着拼车去云岭省城的高铁站。不少人拖着行李涌过去。
“去省城的看过来！今晚走不了啦，高铁最早也得明早！拼车马上走，就差两位！”司机高声喊道。
杨喻绮看见旁边两个同车的女生商量了一下，起身走了过去。
她拿不定主意，要走的话，最好是现在雨停了走，担心到时候有什么意外还困在这里，但......赵霖人又在保护区内，音讯全无，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杨喻绮不太放心他，寻思片刻，决定先去门口探探情况。
刚一出站，就有司机冲她按喇叭，“美女，去高铁站吗？就差一个人，上车就走！”
杨喻绮冲他摆了下手。
旁边有一家面馆。她想了想，过去点了份当地小吃，趁着等待的功夫休息一会儿。
面馆老板给她上菜时，随口搭话：“姑娘，你过来旅游的？”
“嗯。”杨喻绮顺势和他聊了起来，“老板，保护区现在情况是不是很严重？听说完全封闭了。”
“可不是嘛，这么大的雨，几十年不遇，封山太正常了。好在现在雨总算停了，但愿别再出什么事。”
杨喻绮的目光被墙壁上一张手写的住宿广告吸引——
特价住宿：大床房，温馨套间，一晚99元。
她指了指广告，问道：“老板，这是你们这的房源吗？”
老板点头，“对，就在后面那栋楼，自家房子改建的，干净卫生。姑娘你要住吗？”
杨喻绮快速盘算着：这里离客运站近，交通方便，既能第一时间获取保护区的最新消息，万一情况不对，也随时可以撤离。
“老板，能带我去看看房间吗？”
“当然可以，你住几天？”
杨喻绮想了想，谨慎道：“先住今天一晚吧。”
桌上的小吃没动多少，她打包好放进背包，跟着老板从后门穿过一个小院，来到了后面的住宿楼。这确实是本地村民的自建房，楼下是老板自家居住，楼上几层腾出来做了客房。老板取出一大串钥匙，给她看的房间虽然简单，但收拾得还算干净，基本家电齐全，门锁也是可靠的防盗锁。
杨喻绮点了点头，定下来了。
入夜，雨彻底停了，窗外只剩下屋檐断断续续的滴水声。
就在她给小朱发消息报平安时，手机突然插入了一通语音电话——
看着屏幕上跳的那几个字，杨喻绮心一跳。
电话切入接听状态，听筒里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一瞬间，所有积压的情绪涌上鼻腔，让她眼眶发酸。
“喂？”
杨喻绮下意识捂住嘴，稳了稳呼吸，才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你都快吓死我了，你怎么到现在才接电话？”
赵霖语气听来有些意外：“你怎么来这了？”
“我过来......”杨喻绮心虚地顿了顿，“旅游的，听说这边风景很好。”
“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赵霖道，“我要知道你来，肯定会劝你取消行程。你现在人在哪？已经离开凤栖了吧？”
“......这边雨刚停，我想着明天再回去。”
赵霖像是倒吸了口气，“你现在人还在凤栖？”
“......嗯。”她听出来赵霖语气里的紧绷，连忙想让他安心，“没事，我现在住镇上的旅店里，安全着呢，倒是你那边——”
赵霖径直打断她，她很少见他有这么明显的情绪，“你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还不走，你呆这做什么？整个翠云峰现在都封闭了，不给外人进去了。”
杨喻绮想转移话题，“翠云峰现在封闭了，那你现在情况怎么样？还好吗？”
“情况不太乐观。”赵霖顿了顿，也不太想在电话里讲这么多了，停顿了片刻，他查了下最早的一班从凤溪高铁站到省城的班次，“你就住一晚上吧，明天早上回去，明早有回去的车。”
杨喻绮抿了抿唇，有点不太放心他，而且她难得千里迢迢跑来一趟，这么面都没见上就走了，有点不甘，说道：“这雨我看了下天气预报了，明天不会下了，我多待一天也没关系吧。”
“翠云峰现在一时半会开放不了，你来旅游的话，都看不成，呆着做什么？”
他一阵反问，直截了当。
杨喻绮还想辩解，电话那头隐约有人喊了一声“赵工”，一阵细碎急促的交谈后，他的声音重新清晰起来：“不好意思，刚有点急事。”
“你很忙对吧？”她轻声问。
事情千头万绪，赵霖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等我有时间，我再和你说。”
杨喻绮低低“嗯”了一声，却舍不得挂断电话。
听筒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剩下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几秒后，赵霖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有带着些许像是松了口气的抱怨：“你怎么不提前和我说这事？”
“我就是......不想打扰你嘛。”
“那你现在这样，让我在这里干着急，算不算是打扰？”他的声音里隐隐压着情绪，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语气平和下来，“这边乱成一团，我连看手机的时间都没有。刚歇下来一看，发现你居然跑到这里来了。”
她知道自己可能给他添了乱，心里歉疚，却还是忍不住泛起委屈：“我只是想给你个惊喜……谁知道会遇上这种天气。”
“你来之前都不看天气预报吗？不知道这里已经连续下雨好几天了吗？这种天气来看什么风景？”
一连串的提问，把杨喻绮问懵了。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轻哄：“对不起，我刚才情绪不太好。”
“我这几天节奏太快了。”他声音很低，像是在和她说着心里话，低声解释，“一直都在忙，没停过。”
他适度的坦诚和流露出的脆弱，瞬间浇熄了杨喻绮心里那点小委屈，只剩下满满的心疼。“没事，能理解，我听说了，你们那边是不是发生了滑坡，很多动物都有影响了？”
“确实有几处比较严重的滑坡，具体情况还在统计——”他的话被远处更清晰的呼喊打断，“赵工！这边需要你来看一下！”他捂住话筒，快速回应了一句，随即语速加快，带着歉意，“抱歉，我这边有急事。”
“没事，你去忙吧。”
赵霖说了声好，“记得明天坐高铁回去，别在这逗留了，你要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我要是没接，发微信给我。”他顿了顿，又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
“好。”
挂了电话。
杨喻绮抱着那小熊，点开了售票软件，想了想，又把手机关上了。
明天再说吧。
那一晚，杨喻绮第一次独自一人在异乡的宾馆里入睡，陌生的环境和内心的不安让她即使吃了安眠药也难以入眠，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才勉强合眼。
天刚蒙蒙亮，她就醒了。
简单洗漱后下楼，在面馆点了碗清汤面，等待期间，她划开手机屏幕，指尖在售票软件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下单了十点回省城的高铁票。
吃完早餐，她走进隔壁超市，打算买些矿泉水和面包路上充饥。见收银台空无一人，杨喻绮张望着唤了一声，“老板？”
门口的人提醒她：“老板去库房点货了，得等一会儿。”
循声望去，只见两个穿着深蓝色冲锋衣的男人站在门口低声交谈，对话断断续续飘来：
“昨晚北坡那边又塌了一块，清理路障折腾到后半夜......”
“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
“不太好......今早又运出来几具动物的尸体，搜救队天没亮就又进山了。”
“动物尸体”这几个字像跟针一样刺进杨喻绮的耳朵。她注意到男人的衣服胸口有个和景区标识类似的符号，也许是工作服。
“您好。”她犹豫了一下，装作随意地搭话，“请问你们是保护区的工作人员吗？”
其中一人抬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翠云峰现在还能进去吗？”
“外人进不了。”那人打量着她，“你是来玩的吧？没挑对时候。"
有个人从车上下来，走来，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在这？”
杨喻绮抬眸看去，只见这男人有点眼熟，戴着一副眼镜，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斯斯文文的。不过她一向脸盲，一时半会儿没认出来。
“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