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檀伸手接过的一瞬间,首领倏然抬头与她四目相对,琥珀色的瞳仁在月色下格外明显,再加上他刻意弄起皮的脸颊......意味着脸上覆盖着一层人皮面具。
此人伪装有很多破绽,是摆明了让风檀认出他。
这是......阿日斯兰。
第103章 结盟
桀骜浓眉下,是一双草原男儿独有的茶色瞳孔。阿日斯兰俯身时身上的青草爽朗气息铺面而来,手指轻触风檀掌心后交错而过,随后保持军士站姿缄默不言。
风檀出入桦宫的跟随向来警跸森严,阿日斯兰用了什么法子混进来的?她眸底暗自思量,身在难破僵局有人递上橄榄枝,她没有不接的道理。
夜色深沉,幽邃高远的穹隆之上明月高悬,如水月华镀在宫廷层叠琉璃瓦上,浓淡异色如泼墨古画。风檀一行人走在长长宫道上,约莫行了一刻钟,停驻在一座通楹大殿前,高殿牌匾上书有“清泉宫”三个赤金大字。
风檀回身望着紧随她的罗煞军,语气里含了讥诮,道:“怎么,我洗澡也要你们受你们监视么?”
军队中的士兵们面露难色,平日里这位被囚禁的姑娘都在帝王的寝宫沐浴,那里被包围得如同铁桶一般,沐浴时近身看管的事情自然轮不到他们。但清泉宫不一样,这处宫廷没有其他军士看守,帝王又有军令——不得离开风檀三尺之外。
清泉宫温泉水池足有八尺,他们要想近身看守定会看到姑娘裸|体,犯了这样的大不敬之罪,帝王更加不会饶恕他们。两难之际,首领开口道:“既如此,姑娘不若回乾和宫。”
“我就要在这,不过你们一群大男人在殿中等候暗听,我会不舒服,”风檀转身踏上汉白玉石阶,留下尾音,“你一人过来跟着。”
清泉宫四壁是吉祥如意花格明窗,随着风檀的踏入,在殿内侍候的宫女慢慢放下卷起的珠帘,温泉水氤氲起来的雾气将这里的光影照得模糊。
风檀示意宫女退下,回眸瞥了阿日斯兰一眼,慢慢褪下裹在身上的水红帷幔,后背雪白肌理一寸寸露出,阿日斯兰急忙背身闭眼,轻声嗤道:“久闻风大人在帝京为官时的风|流潇洒,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温热清泉水上漫漂着红色花瓣,水线恰好到风檀肩下,她舒展身体泡在泉水中,方才觉得被萧殷时弄出的一身黏腻消散了不少,“久闻草原儿郎的落拓不羁,见了一面也不过如此。”
阿日斯兰闻言呼吸一沉,慢慢回转了身,看着泡在花瓣温泉中比花朵还要瑰丽的少女,道:“口含天宪的六科言官,为救风有命女扮男装在官场一路高升,真实身份却是大晄唯一的嫡公主,末了成了被敌国皇帝囚禁在身边的深宫美人......风檀,你真的很让人大开眼界。”
阿日斯兰脸上由于覆着一层人皮面具,所以风檀看不到他在看到她裸露肩颈时俊脸上的薄红,回视着他的眼睛,道:“调查得很清楚,看来是有备而来。”
阿日斯兰毫不避讳,道了句是,他笑起来时露出洁白的牙齿,整个人爽朗如青松,“开门见山,我从不与女人合作,但你在大晄所为足以证明你是个有本事的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要不要结个盟啊?”
正如风檀所料,阿日斯兰是如今困顿之境的一个契机,她在温泉池中看似下位,出言却在把握主动权,道:“既要同盟,你又有何本事?”
阿日斯兰心底叱骂一声,他都破例跟娘们合作了,她这是还挑上了?想到索塔哈过冬在即,草原上的牧民们都在等他消息,便沉了沉心,道:“武功九品。”
风檀直言道:“九品打不过萧殷时,只有被他杀死的份儿。”
阿日斯兰一噎,睨视着风檀,神色冷峻地道:“所以,我才要和你结盟。”
氤氲着的潮雾汇聚在殿顶重新凝结成水滴,落在风檀肩头,凉意让她往水中沉了沉,眸色却一如既往的冷静,道:“如果没有势在必得的把握,后果你今日在黄金台下也看到了,他是个绝对的狠人,届时我们都没有好下场。”
阿日斯兰顿了一瞬,他长腿几步走到池边,半蹲下身俯视着风檀,他的视线仅在风檀脖颈以上,自始至终都保持着非礼勿视,“桦朝史书上记载着三场宫门之变,只要你答应与我合作,史书很快会增添新的笔墨......我有把握弄死他。”
风檀静静地看了他几息,而后缓声道:“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阿日斯兰眉头微皱,道:“做什么?”
风檀正了正神色,道:“阿日斯兰,你既有本事混入罗煞军,想必派你的人混入沉家军也不在话下。你当知道沉家军杀了我先生,我要知道当初随沉诗毅劫狱的士兵为什么会叛变,背后作孽之人是谁。”
“呵,”阿日斯兰冷笑一声,琥珀色瞳孔中倒映着风檀分外认真的脸庞,道,“风姑娘倒真是一点也不客气,我若不应呢?”
风檀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道:“你不应,我不结盟。”
阿日斯兰再度俯身倾近,目光逼仄中带着审视,开始从心底正视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女,道:“风檀,你要闯出宫城就要经机关万重,没有我的援助,你这辈子都闯不出去。这场交易,是你需要我,也是我需要你,凭什么要我的人供你驱使?”
熏香殿堂中温泉声音潺潺,顶檐上的华丽黄缎垂幔轻薄透影,随着细弱的气流而微微浮动,如丝弦微拨,令人遐思陡生。影中二人四目相对,拉锯战无声。
风檀面上看不出喜怒,声音里亦听不出情绪来,“很简单,你需要我远比我需要你来得急切。钦天监算出索塔哈地带今年冬季难捱,你们急需迁移新地,大桦的国土又岂容你们随意占据,你不得已兵行险招,来援助大桦上任皇帝,可你们失败了,你们的盟约便也做不得数。”
阿日斯兰瞳孔轻震,道:“你身在大桦宫廷,怎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风檀抿了抿唇,道:“鄙人不才,探案出身。”
其实不是,方才一切不过是风檀的猜测,她知道索塔哈在这块大陆版图处于什么地域,又在临漳海域一行前阅读了大量地理方面的书籍,偶然看到钦天监在数年前预测过今年冬季索塔哈地带会气温骤降,而阿日斯兰的反应恰好印证了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水波温暖,风檀浸润在池水中,整个人像是剥了壳的鸡蛋般嫩滑,阿日斯兰的眼睛自始至终没有逾矩,他看风檀起身像是要出浴,急忙调转了头,斥道:“方才在黄金台上还要死要活的,怎么到我这你就这么大方地给我看?”
他的声音里有羞恼,听得风檀挑了挑眉头,道:“你和他不一样。”
阿日斯兰的眼睛和晋安一样,很干净,里面都是赤诚本色。不同的是,大概因了自小生长在草原上,阿日斯兰身上有野性存在,而晋安更多的是同郑清儒一般的温润之感。
他们都知道非礼勿视,所以方才风檀并没有把阿日斯兰放在眼中,自顾自地下了温泉池。
湿润雾气氤氲在两人之间,阿日斯兰闻言不自觉又看向风檀,这一眼他眼睛不自觉闪了闪,在烛光中看到风檀肩颈上属于男人留下的吻痕和淤痕。方才他候在黄金台下,猜测她大约是经历了残暴的情|事。
他虽然还没有过女人,但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儿,开蒙阿嬷早就同他讲过了,轻咳了一声道:“你方才要我替你查案子,我应了。不过,我有个问题。”
风檀踏出温泉池,擦干身体找了身干净衣衫穿上,边侧头绞着头发边说道:“你问。”
阿日斯兰道:“说实话,萧殷时长得不错,又是大桦朝最高掌权人,他费尽心机只为得到你,你就一点也不动心么?女人终其一生,归宿都是找个靠得住的郎君嫁了,即便你贵为大晄的嫡公主也理应如此,为何一直总想着逃离他?”
他这是在试探风檀会不会中途叛变,风檀自然也明白阿日斯兰的用意,道:“牛郎织女的故事听过么?”
阿日斯兰听声辨动作,窸窣的衣衫料子摩挲声消失,他这才回转了头,看着风檀皱眉不解道:“这样家喻户晓的神话故事自然听过。”
风檀一头发丝半干未干,她走到阿日斯兰面前,道:“你且讲来听听。”
阿日斯兰摸不清她的意思,还是讲了一遍,“有一个叫做牛郎的孤儿,他与一头通灵的老牛相伴生活。老牛告诉牛郎,天上的织女会在某一天下凡沐浴,如果牛郎能偷偷拿走织女的衣服,织女就会成为他的妻子。
牛郎按照老牛的指点,在织女下凡沐浴的那一天,偷偷拿走了她的衣服。织女无法返回天庭,只好留在人间,并与牛郎结为夫妻。
他们生育了一儿一女,然而王母娘娘得知此事后,派遣天兵天将下凡捉拿织女。牛郎在老牛的帮助下,挑起一对儿女,披上老牛留下的牛皮,飞上天去追赶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