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瞥过去一眼,佯怒嗔道:“你笑什么?”
寻夏可不是拾春,被这么点出来,干脆连掩饰都不掩饰了,敞敞亮亮地笑出了声,“婢是笑,刚才廷尉连眼睛都黏在郡主身上了,生怕一松手,郡主人就不见了。平素这么有条理的一个,见了郡主魂儿都要被勾走了。”
岑篱拿着手里的祭祀用的白蘋敲她,“别浑说。”
寻夏哀叫着故作讨饶。
但是等笑闹过后,她却是若有所思:被这么打趣,郡主竟也没生气?
她眨了眨眼,快走几步跟上。
她就说嘛,拾春瞎担心。这天下的男人多的是,谢小郎君虽然好,郡主又何必在那一棵树上吊死?
她看苏廷尉就挺好。
这次从阳曲回来,两人的感情明显好过从前了。
第23章
不同于男客那边的露天宴饮,女眷这边的宴饮设在一方亭子之下。
岑篱还没走近,隐隐看见亭子里有争端,但是等到进去了之后,那争执已然平复。
一个湘色裙裾的、挽着垂云髻的女子正站在中间。她眉毛疏淡、脸盘略宽,五官并无出彩之处,但拼凑在一起,莫名让人看得舒服。
这女子这会儿正站在争执的中心,语气温和地劝解着,“这秋禊荐新,本是为了向神灵敬献新果,祈福消灾。二位妹妹若是因此起了争执,可是罪过了,祭祀神灵重在诚心,妹妹心意在此,又何必拘泥于器物呢?赶巧我今日带了一个黑漆盘子,与左家妹妹想荐的栗子颜色相合,那红漆盘衬得柿子颜色好,不若委屈委屈左妹妹,用我这盘子进献?既选了这盘子,冯妹妹就少让一步,让左妹妹先献果如何?”
她这话算是全了两家的面子,两边争执的小娘子都神情一缓。
少顷,那左娘子先一步开口,“我便罢了。用李姐姐的盘子怎么能说委屈?也不必让我先,待会儿献果一同上前,我可不像某些人那么小家子气。”
那冯娘子脸色微变,眼看着又要吵起来,又被那湘衣娘子几句话安抚了下来。
这人正是谢兰君曾提过的,屯骑校尉家的长女,李妢。
确实如谢兰君说着,这位李家阿姊性子温厚。只是运道不太好、婚事上并不顺畅,几次议亲,都是男方家莫名提出退婚。虽说各自都给了说得过去的理由,但李娘子的婚事也耽搁到了现在。方才被她称呼为妹妹的两个小娘子,其中一个已经盘起了妇人发髻。
岑篱还想着这些,亭中的人已经见到了她。
当即有不少认出她的身份来,纷纷上前行礼问好。
岑篱还是第一次来这秋禊,最开始的生疏之后,倒也被拉着融入其中。来这宴饮的多是祖籍在鲁地,宴中酒令规则有所不同,岑篱并不熟悉,多亏了李妢在旁时时照应。不过即便如此,岑篱也是接连输局,短短小半个时辰间便被罚了好几杯酒下肚,不由告饶离席,暂时去外头透透气。
这边女眷都是玩得相熟的人聚在一起,倒也不全是亭子里那些。不过岑篱这会儿为了醒酒,也不欲再往人群里凑,便挑了个偏僻的地方走去。
还没来得及深入,先被寻夏拦住了,“好郡主,可不能再往里走了。这地儿太偏又没什么人,再走下去,要是出什么事便不好收拾了。”
岑篱也是脑子有点昏沉,一时没注意,经寻夏一提醒,便止住了步子。
却听前面一阵草叶窸窣,从芦苇丛里探出一个头来。
寻夏被吓了一跳,连忙跳到前面挡住。
她满脸警惕看向对面,却见出来竟是个美貌少女。
少女年岁不大,但却出落地极其标致,身姿窈窕眉眼风.流,可偏偏那一双明眸又透着一股天真的憨态,这会儿被声音惊动,眸中闪着些微怯意,更是惹人怜爱。
寻夏张了半天嘴,喃喃:“乖乖,可是河里的精怪出来了?”
少女似是怔了下,眼中的惊惧散去,扑哧一下笑出声,“姐姐可真会说话。”
岑篱倒是认出了这个人。
她曾在太官丞的院子里见过对方,少女确实长着一张让人见之难忘的脸,是那屯骑校尉家的二女儿,李奾。
“李二娘子,”岑篱淡淡地打过招呼,又道,“这地方偏僻,孤身在此多有不妥,二娘子还是早点回去罢。”
这话一落,对面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收了。她眼圈一红,转瞬便是一副泫然欲滴的模样。
这顷刻间从惊到喜又到悲,只把寻夏看得一愣一愣的。
李奾哽着声,“郡主有所不知,非是小女不想回去,实在是不知往何处去。小女只是一妾室庶女,本没有身份来此,多亏家中嫡姐照拂,带我来了此地。可我自知身份卑怯,怎敢往诸位姐姐面前去?”
岑篱反问:“是吗?”
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反应直让李奾一愣,连那哽咽声都有一瞬的不连贯。
岑篱却没有继续搭话下去的兴致了,淡淡地点了一下头,“那便不打扰李二娘子了。”
说着,招呼了旁边寻夏离开了。
看着两道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范围内,李奾结结实实地懵在了原地,脸上的表情从茫然无措到渐渐扭曲:怎么会这样?!
……
另一边,寻夏也不解岑篱这反常冷淡的态度。
她苦思冥想了半天,试探着,“郡主莫气,她长得便一副心术不正的样子,哪里比得上郡主尊贵的?”
她琢磨着莫不是因为自己夸了那人长相。
以前也没见郡主在意这个啊?
岑篱瞥了寻夏一眼,“李二娘子确实貌美。”
她毕竟常常出入宫闱。正崇帝极少关注后宫,但也不妨碍皇帝宫中美人如云,可便是与那些美人相比,李奾也并不逊色,她确实生就一张极美貌的脸。
略顿了顿,她又解释,“兰君并非背地道人长短的人,能让她说一句‘被刁难’,定然是做得极过分了。”
岑篱说的是去上官丞家的榴花宴的事。但那次是拾春随行,寻夏还不知道这事。
只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做出一脸懂了的表情点头,只是眼底的“睿智”神似某个极北之国进献的似狼神兽。
岑篱:“……”
她抬头抚额,连脸上的严肃都散了不少,“你刚才席上也见了李家大娘子了,那是个性子温厚的人,便是有人挑刺也不愿与人起争执,对席间几个家世低的小娘子也颇多照料。这么一个人,既然带着庶妹前来秋禊,会把人抛下不管?”
寻夏总算恍然,“郡主是说那李二娘子是自己跑出去的?”
岑篱颔首,又问:“刚才席间有谁提过这条路?”
她想要出去透透气,但却并非无端选的方向,必定是宴饮酒令间,有人“无意”中提起的。
说起这个话题来,连大大咧咧的寻夏表情也严肃起来。
岑篱年少时在宫中,身份尴尬却颇得帝眷,想着“偶遇”的人实在不在少数,以至于这些年过去了,她对此事还是颇为敏锐。
可即便如此,也没人会留意游戏中间的一句戏言。
两人这么思索了半天,都没忆起到底是谁提起的。
寻夏丧气:“是我不谨慎。本来以为都从宫里出来了,就不会遇到这种事了。”
“只要有人的地方,这种事就免不了。我回宴上看看吧。”
……
岑篱还是没能成功找到暗示方向的那个人,反倒是又输了几局酒令,等到离席的时候已经彻底醉了,起身一个摇晃,多亏了旁边的李妢扶了一把。
寻夏连忙上前:“多谢李娘子,让奴婢来罢。”
李妢摇头,“郡主瞧着醉得不轻,你一个人不好搀扶,还是路上多个照应得好,我看郡主从东边走过来的,李家的马车也停在那边,不过是顺路。”
话都说到这样了,寻夏也不好拒绝。
道过谢之后,便由寻夏引路,两人扶着岑篱往马车方向走去。
去到了之后,才发现那边早早有人等着了。
李妢本来还以为是马车夫,但走近了才发现不对,竟是苏之仪。
再行回避来不及了,李妢索性落落大方地见了个礼,又解释了岑篱宴上饮醉了的事。
“内子不胜酒力,多谢过李娘子照料。”
岑篱这会儿已经醉得半靠在李妢怀里,眼见这李妢要把人推到苏之仪那,寻夏心里一紧:自家人知自家事,虽然洞房第二日拾春嘴巴跟个蚌壳似的,但是看苏廷尉过后一直睡书房便知,这两人绝对不是正经夫妻。寻夏虽然觉得苏廷尉算是个如意郎君,但郡主却未必愿意和对方那么亲近。
她紧赶着上前一步,却到底没能来得及,眼前着岑篱被苏之仪揽在了怀里。
大庭广众,当着外人的面,把郡主从陛下亲自主婚的夫君手上抢回来……
寻夏脑子里只片刻转过了这个想法,就老老实实在原地站定了。
虽然总被拾春斥责为没有脑子,但她也不会真的干出这样不知轻重的事了。